第046章 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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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飯食。

     喬钰沒吃午飯,繼續埋首作答。

     午時末,辦事員發出“快謄真”的指令,提醒考生抓緊時間作答。

     喬钰已經完成了第二道題,正在思考第三道題。

     半個時辰後,喬钰答完所有的試題,回過頭來,對兩文一詩進行修改潤色。

     申時二刻,辦事員又發出“快交卷”的指令。

     喬钰落下最後一筆,通篇浏覽了以正楷字書寫的答案,五指一松,毛筆擱在筆山上。

     喬钰吞咽了下,喉嚨幹涸,猶如火燒。

     因長時間的握筆書寫,右手早已僵硬麻木,喬钰捋了好幾下才勉強伸直。

     喬钰一邊按摩手指,一邊默讀第二篇文章。

     也罷。

     無論結局如何,他都已經盡力了。

     喬钰揭下答題用紙上寫有自己姓名的浮票,貼身保管好。

     這浮票十分重要,乃是放榜後确認考生即本人的唯一證明。

     倘若t丢失了浮票,便是該考生榜上有名,也無法取得秀才功名。

     喬钰拉動手邊小鈴,将答卷交給考官,又從辦事員處領取出門證,一隻竹制的小紮。

     行至小門,喬钰将小紮投入竹筐裏,待交卷人數滿五十人,便可離開考場。

     “轟——” 喬钰走出考場,身後是試院鳴放的三發空炮。

     “喬钰。

    ” 喬钰循聲望去,喚他名字的人可不正是蕭鴻羲。

     蕭鴻羲面色蒼白,雙眼卻亮得很詭異:“你敢和我打賭嗎?” “賭什麽?”喬钰明知故問。

     蕭鴻羲低聲道:“賭誰才是案首。

    ” “嗤——”喬钰似笑非笑,“比起誰是案首,蕭公子的病情才更緊要,不是嗎?” 蕭鴻羲瞳孔收縮,掩在袖中的手猝然攥緊。

     左手的疼痛讓他回神,喬钰已經走遠了,留給他一道清瘦的背影。

     蕭鴻羲神情莫測,冷笑着自言自語:“且讓你得意一會兒。

    ” ...... 盛夏酷暑,昨日喬钰就同孟元嘉和夏青榕說過,先出來的人不必等,隻管回客棧歇着。

     從試院到客棧,需途徑一條長巷。

     院試還在繼續,除了候在試院大門外的考生家長,喬钰一路走來,隻看到零星三五人。

     喬钰走進長巷,迎面走來等候已久的幾名壯漢。

     “就說你小子不會老老實實,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呢。

    ” 喬钰看着将長巷堵得密不透風的壯漢,習慣性去摸腰間,摸了個空。

     喬钰:“......” 差點忘了,考試需要搜身,除了衣衫鞋襪,他身上什麽都沒有。

     但無妨,對付幾個毛賊,赤手空拳即可。

     喬钰微微一笑,朝他們勾了勾手指。

     ...... 一盞茶時間。

     從對峙到勝負分明,喬钰隻用了一盞茶的時間。

     喬钰抓着領頭壯漢的頭發,一下又一下地往牆上撞。

     “砰。

    ” “砰。

    ” 每撞一下,揪着耳朵跪在地上的其他四個壯漢就哆嗦一下,仿佛被迫腦袋撞牆的不是自家大哥,而是本人。

     “黑虎幫的小喽啰。

    ” “拿錢辦事。

    ” “想要廢了本朝童生的手。

    ” 喬钰一腳踹在壯漢的臀上,象征着黑虎幫成員的令牌在壯漢臉上抽出一道紅印。

     “膽子不小,可惜是個廢物。

    ” 壯漢雙手抱頭,屁股又被踹痛,顧頭不顧腚,顧了腚又腦袋疼,漲紅着臉疊聲兒求饒。

     “小公子饒命!小公子饒命啊!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 再撞下去,他整顆腦袋都快嵌進牆裏了,會死人的啊喂! 喬钰停下單方面的毆打,露出核善的微笑:“說吧,是誰讓你們找我麻煩的?” 壯漢不敢隐瞞,竹筒倒豆子,噼裏啪啦全說了:“是石回軒!前頭那個犯了事的知府的兒子!” 喬钰心思流轉,嗤笑出聲。

     姓蕭的學聰明了,都知道借刀殺人了。

     既然如此,就要做好這把刀反捅回去的準備。

     喬钰松開壯漢:“你也不想我帶着令牌去找黑虎幫陳幫主吧?” 五名壯漢點頭如搗蒜。

     喬钰拊掌,輕聲低語:“那就讓我們做個交易吧......” 壯漢看着喬钰臉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齊齊咽了口唾沫。

     瑟瑟發抖.jpg - 喬钰回到客棧,吃飽喝足後考生們也陸續回來了。

     十個有九個哭喪着臉,剩下那個直接抱頭痛哭。

     “完了,這次我肯定要落榜了。

    ” “早知如此,我就不來了。

    ” 孟元嘉和夏青榕也很是沮喪,沒精打采地坐在喬钰旁邊。

     喬钰溫聲道:“所有人都覺得難,合格者的名額卻是固定的,盡力而為便是。

    莫要多想,回去好好休息,別影響了明日的複試。

    ” 三人回到樓上,沒再鑽研探讨,關上門倒頭就睡。

     翌日醜時,頭炮再次響起。

     試院門口,喬钰又看到蕭鴻羲。

     他的狀态比昨天差了不止一星半點,眼圈烏黑,臉色卻煞白,瞧着下一刻就要暈倒。

     太康縣的縣令到底顧及蕭鴻羲的身份,出言關切:“倘若身體不适,下次再考也無妨。

    ” 蕭鴻羲搖頭,毅然決然地走向試院大門。

     喬钰啧聲,看蕭鴻羲那模樣,像是說話都沒力氣了。

     真不知道他在硬撐什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偏要逞一時之勇。

     “好了,下一個。

    ” 喬钰向外搜檢官拱手,信步走進考場。

     ...... 許是過度緊張,考試過程中一位考生突然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倒下。

     考官及辦事員對這種情況有着豐富的應對經驗,當即叫來衙吏,将犯病的考生擡了出去。

     這一去,就再沒回來。

     考場中響起細微的騷動,似慶幸似遺憾。

     少一個人,他們成為秀才的可能性更大。

     同時也意味着,該考生這次落榜了,隻能兩年後從頭再來。

     喬钰随大流地唏噓了一陣,繼續專心答題。

     轉眼又到了下午。

     辦事員發出“快交卷”的指令,喬钰落下最後一筆,回過頭看一遍,上交了答卷。

     今年的院試除了正試第一道題,其餘試題都有些難度。

     這會兒大家正汗流浃背,為了答題撓禿了頭,喬钰還是頭一個交卷的。

     随着他起身離去,考生中再次傳來騷動。

     “肅靜!” 蕭鴻羲眼前不斷閃過喬钰離去的背影,低頭再看答卷,入目是右手獨立完成的楷體字。

     原本看還算差強人意,可自從喬钰最先交卷,蕭鴻羲越發覺得不順眼,像極了狗爬字。

     石回軒真是個廢物,機會都送上門了,隻需要廢了喬钰的手,就能報殺父之仇。

     可喬钰都已經考完了複試,石回軒也沒能得逞。

     蠢貨! 難怪被他騙得團團轉,僅憑一封信就信了喬钰是匿名告發石長宇的考生。

     許是急火攻心,又許是強撐的身體到了極限。

     蕭鴻羲隻覺喉嚨一陣腥甜,整潔的答卷濺上星星點點的殷紅。

     蕭鴻羲:“!!!” 考官聞聲走來,随行的還有衙吏。

     蕭鴻羲意識到什麽,拼命搖頭:“我不走,我還可以繼續寫......你們別碰我!” 蕭鴻羲下半張臉都被血染紅,魔怔呓語的模樣看得人心驚肉跳。

     考官不作他想:“你們兩個愣着作甚?還不快将他擡出去?!” 衙吏上前,不顧蕭鴻羲的掙紮,強行将人帶離考場。

     “這小子也是頭倔驢,吐血了還賴在考場不走,真不怕死啊。

    ” “就是,又不是沒機會再考了。

    ” 蕭鴻羲張嘴,無聲嘶吼。

     你們懂什麽? 倘若我落榜了,就意味着從今天起,我就要被喬钰遠遠甩在身後了。

     蕭鴻羲悲憤交加,眼前一陣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 正試、複試過後,興平四年的院試算是考完了。

     隻待五日後放榜,便可徹底落下帷幕。

     複試結束,喬钰和孟、夏二人去書齋溜達一圈,等回到客棧,蕭鴻羲瞞天過海的事兒已經傳得人盡皆知。

     “那日他飛到天上又摔下來,我就猜到他一定受了傷,昨日他出現在試院門口,我還奇怪來着。

    ” “不得不說,蕭鴻羲真有骨氣,斷了手、受了內傷的情況下竟然能堅持到複試快要結束的時候。

    ” “可惜啊,他隻差一步之遙就成功了。

    ” “據說蕭鴻羲被擡出來之後,試院的大夫為他診治,發現他重傷後當場便吓暈了。

    ” “全身血、滿身傷,想想就可怕。

    ” 孟元嘉啧啧有聲:“還真讓我猜對了。

    ” 夏青榕托着腮:“他違反了科舉的規定,多半會受到官府的懲罰。

    ” 喬钰特意了解過,出聲道:“重罰不見得,大約是禁止他幾年之內不得參加科舉吧。

    ” “可惜了。

    ”孟元嘉想到府試時蕭鴻羲得知自己考了第八的反應,又笑了,“不過他自尊心那麽強,要是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經人盡皆知,怕是要氣得死去活來。

    ” 夏青榕又想到蕭鴻羲縣試放榜時的瘋言瘋語,若有所思:“總覺得他對案首有什麽執念。

    ” 喬钰慢條斯理咬了口糖糕,哪裏是對案首有執念,單純是對贏過他有執念。

     可惜啊,他這次注定要落榜了。

     ...... 蕭鴻羲當然知道自己注定将要落榜,但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緊接着他又無意中得知自己隐瞞傷情參加院試的事已被數千考生知曉,一口氣沒上來,剛醒來不久就又暈了過去。

     這一暈,就暈了整整四天。

     蕭鴻羲睜開眼,第一反應就是:“放榜了嗎?” 小厮答:“距離放榜還有兩個時辰。

    ” 蕭鴻羲艱難起身:“為我更衣。

    ” 他要去看榜。

     萬一他在考場上暈過去前一刻看到的都是錯覺,答卷完好無損,他榜上有名呢? 有211提供的答案,他一定可以壓過喬钰,成為院案首的! ...... 喬钰可不知道蕭鴻羲自欺欺人的想法,這天一早,他就被t孟元嘉從床上拖拽起來。

     “別睡了別睡了,今天可是放榜日,你怎麽還睡得着?” “我半夜就被落榜的噩夢驚醒,之後再也沒睡着。

    ” 喬钰沒好氣地看了眼叭叭說個不停的孟元嘉,仰起臉,把浸了涼水的巾帕蓋到臉上。

     洗漱過後,喬钰飯都沒吃:“走吧。

    ” 三人迎着清晨微涼的風,穿行在成百上千的考生及其家人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抵達試院。

     試院門口人山人海,都是等放榜的。

     “你們說這次的案首會是誰?” “喬钰?” “他雖然很厲害,可終究年紀太小,這次的試題又那麽難......” 話未說完,就被旁邊的考生怼了:“怎麽總是拿喬钰的年紀說事?你們可別忘了,喬钰去年可是憑着地動儀得了陛下厚賞的。

    ” 喬钰聽着周遭人對他的議論,褒貶不一,默默低下頭,降低存在感。

     好在這種情況并未持續太久,因為衙吏出現了。

     “放榜了!” 随着一聲吆喝,考生們蜂擁向前。

     喬钰被人潮帶着往前,推推搡搡鞋子險些被踩掉。

     “元嘉,青榕。

    ” 喬钰一聲令下,三人鑽進人縫裏,遊魚般靈活穿梭。

     好不容易來到長案前,喬钰正要找自己的名字,便聽見有人一聲高呼。

     “本屆案首是——” “喬钰!” 紅紙黑字,赫然寫着“喬钰”二字。

     喬钰心尖兒一顫,眼裏爆發出驚人奪目的色彩。

     ...... 蕭鴻羲擔心有人認出他,揮退了想要陪同的小厮,孤身一人前往試院。

     他身體虛弱,慢吞吞走到目的地時,已經放榜了。

     “院案首果然是喬钰。

    ” “加上前兩次,他豈不是小三元?” “十二歲的小三元,當真是了不得!” 蕭鴻羲死死咬住腮肉,不讓自己失态。

     他拼盡全力擠到最前面,站在寫有通過院試考生姓名的長案前。

     五十個人名,蕭鴻羲自虐一般,不錯眼地一個接一個看過來。

     喬钰位于榜首。

     第二名是太康縣的縣案首。

     ...... 五十人,唯獨沒有他蕭鴻羲。

     不遠處,衆人向喬钰道喜。

     “恭喜喬秀才又得案首!” “恭喜喬秀才連中三元!” “喬秀才......” 一聲聲喬秀才,宛如利刃入耳,刺得蕭鴻羲鮮血淋漓。

     衆星捧月之下,喬钰一派昭昭君子模樣,笑意溫雅。

     此情此景,讓蕭鴻羲生出一種錯覺—— 喬钰本該這般耀眼矚目,而他蕭鴻羲,就該像陰溝裏的老鼠,躲在暗處窺視。

     蕭鴻羲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迫切地想要回京。

     迫切地想要回到宣平伯府,享受他嫡長子的風光和權利。

     迫切地想要告訴二皇子哪位大臣可用,以證明自己的能力。

     這隻是一次失誤。

     若非有人從中作梗,他定能奪取案首,哪有喬钰今日的風頭無兩。

     可事實就是如此。

     他落榜了。

     喬钰連中三元,成為萬人豔羨的十二歲秀才郎。

     這個認知讓蕭鴻羲心如刀割。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蟲子,鑽進他的心口,吞噬啃咬着他的血肉。

     痛不欲生,卻又無能為力。

     蕭鴻羲走進長巷,迎面撞上一群人。

     五個壯漢腰粗膀圓,滿臉橫肉,隻需一隻手,便可輕而易舉将尚在病中的蕭鴻羲提起。

     蕭鴻羲暗道不好,那為首的壯漢便獰笑着,抓住見勢不妙想要逃跑的蕭鴻羲,往長巷深處走去。

     “啊——” 一聲慘叫刺破晨曦,又被放榜的喧鬧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