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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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火,不知從何處燒起,蜿蜒如蛇,吞噬着盧陽城,城門已破,火光沖天,熏燒半塊蒼天,讓人分不清此時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

     喊殺聲充斥耳廓,哀嚎遍野,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在今夜埋骨他鄉? 邵洺倚在高樓闌幹上,靜觀這一場國破家亡的大戲。

     還沒到他出場的時機,邵洺輕拍闌幹,默然觀察北越騎兵的動向。

     他站的地方很高,讓底下的人都渺小如蝼蟻般,城中百姓早已撤離,隻留守城的将士還在抵抗,他們期盼着援軍的到來,卻不知本該五日前便到的援軍此時還被北越的一支五千人的騎兵拖延在遠處。

     他手下的暗衛分為三支,雁衛主情報的收集傳遞,如今分散各處,密切監視各方勢力動向。

    原本負責善後的鴉衛,與暗殺護衛的枭衛如今正在接應援軍,暗衛人數不多,攏共也不過幾百人,但勝在行蹤隐秘,消息網廣布,能令敵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不惜一切代價,他們必須在今日內為援軍打開出路,趕來盧陽。

     他也站得太高了,卻又高觸不及天,回首,那些死去的孤魂注視着他,他們的白骨踩在他腳下,他得用命給他們一個交代,讓該死之人永世不得超生,讓不該死之人死得其所,九泉之下瞑目。

     時間煎熬,守城的将士還在試圖奪回城門,北越的鐵騎又怎願放過這個時機,他們饑渴多時,誓要咬下這一口肥肉。

     北越為首的是五王子樊麟,劍眉星目,目光銳利,橫刀立馬,揮指三軍。

     北越的執念注定他們會是尚武之民,樊臻的子嗣每一個都自十幾歲起便上戰場歷練,活下來的,才配做他北越王的孩子。

     年方弱冠,樊麟已然身經百戰,盧陽疲敝,他兵行險招,奔襲千裏,搶先攻進盧陽城,隻要在大周的援軍到來之前奪下盧陽築立防線,這個功勞便是他樊麟的,他在軍中的威望便有望超過兩位兄長。

     父王老了,日漸昏庸,就連站在他身邊都能聞到他身上散發的屬于老人的難聞氣味,昔日的王是時候該從那個萬人之上的位子上下來了,身為王嗣,他既有那個資格,為何不争?與其為人魚肉,他要站在最高的位置,當那刀俎! 那些仁義禮信,不過是儒家用來規訓百姓的東西,強者的仁義才是仁義,弱者的仁義不過是懦弱無能,那些口口聲聲大道理的書生怎麽就不明白,當你可以輕易奪走一個人的一切卻選擇放過他時才叫仁義謙遜! 樊麟目光冰冷,扯出一塊黑布蒙住身批鐵甲的戰馬的眼睛,禦馬沖進負隅頑抗的盧陽守軍中,身長七尺的陌刀揮之如臂,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樊麟勒馬而立,戰馬的鐵蹄直接将躲閃不及的一人踩翻在地,皮開肉綻,內髒流出。

     有人妄圖想将樊麟拉下馬,卻被一刀砍下半邊身子,後面的北越士兵也已跟上,主将不退,他們更沒有理由退縮。

     盧陽守軍節節敗退,斷腿的士兵嘶吼着,死死抱住北越人的腳,利器紮穿軀體,他也不肯放開,淚混着血流下。

    北越人索性斬斷士兵的雙臂,将他的屍體踢開繼續前進。

     混亂席卷戰場,卻是從北越騎兵的後方,樊麟的副将縱馬沖來,在樊麟的身邊停下。

     “殿下,周朝的援軍到了!”副将壓低了聲音,帶着恨意。

     就差一點,他們就将徹底占領盧陽! 樊麟皺眉,兩刀砍殺一名撲過來的周朝士兵。

     “多少人?”樊麟冷靜問。

    他打的出奇制勝的主意,行軍倉促,并未留下後招。

     “至少八千。

    杜宜安奉命來援助盧陽的軍隊據稱有三萬人,如今趕來的騎兵應該隻是先遣。

    ”副将沉聲道。

     援軍不該來得這麽早,從中一定出了變數,但現在他還不清楚究竟是何。

    如今當務之急是,周朝的援軍從後阻擊,與前方的盧陽守軍成包夾之勢,援軍已到的消息不一會兒就會傳遍戰場,這無疑會振奮盧陽守軍的士氣,他們反變成了甕中之鼈。

     是背水一戰,一口氣攻下盧陽,依城堅守,再向兄長求援,還是放棄到手的肥肉,保存實力再緩緩圖之?上萬人的性命在他一念之間。

     樊麟略微沉吟,勒馬掉頭,面沉如水:“撤!” “是!”副将領命,迅速讓人傳令下去。

     轉身時,樊麟餘光無意間瞥見一人,他站在高樓之上,黑暗中,一襲白衣映着火光,俯視腳下的一切。

     那樓,不知是昔日那位富商所建,伫立在城中一角,足矣俯瞰城中一切。

    那裏是戰火還未舔舐之處,讓人有種錯覺,隻有摧毀那座高樓,盧陽才能收入囊中。

     樊麟眯眼,試圖看清樓上那人,那人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偏了偏頭,對他一笑。

     樊麟冷哼,一夾馬腹轉頭離去,陌刀大開大合殺出一條血路。

     喊殺聲震天動地,這場奇襲以失敗告終,樊麟帶着自己的騎兵邊戰邊退,殺出重圍。

    杜宜安無心去追,盧陽差點落入敵手,重築防守以禦他險,才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一場混戰逐漸落下帷幕,邵洺笑笑,轉身信步走下高樓,無聲無息。

     這一局,他先勝一子。

     煦景二十一年,北越王五子樊麟奇襲盧陽城,城破,海內皆震,守軍不退,堅守數時。

     虎威将軍杜宜安拜鎮北大将軍,率軍來援,麟不敢冒進,随退之。

    宜安收複盧陽,興築工事,抵禦外敵。

    天子大喜,封忠武侯,賞銀萬兩,以犒三軍。

     荒冢孤魂,嶙峋白骨,載入史冊的,也不過寥寥數筆,那些血和淚,不過凝成幾個他人口中蒼白的詞語,過個千百年,人們便隻能在猜測中一窺往事,酒入喉,化作幾句笑談。

     荒山枯草,多的是流離失所的人。

    長街十裏,大雨潑灑,往來者匆匆。

     窮山惡水,似乎連人心都是貧瘠的,自己都朝不保夕,誰也沒有多餘的同情心去施舍他人。

     路過的少年奔跑時不小心弄撒了懷裏一包豆子,街邊乞丐仿佛餓瘋了的豺狗,紛紛圍上前哄搶,少年奮力踢打乞丐想将他們驅趕開,怎會如願,乞丐抓起泥水中的豆子塞進口中囫囵吞下,少年急得哭出來,這可是他們一家今日唯一的口糧。

     樊麟站在城樓檐下皺起眉。

     昔年樊臻攻下渌州後并未費心管理,為不拖慢行軍速度以絕後患,樊臻索性下令燒殺多座城池,這些幸存下來的人也沒能迎來幸運,周朝在盧陽築立防線,為了警惕細作潛入,朝廷沒有大肆接收這些流民,北越人也不願接納他們。

    百年恩怨,北越與中原打了大大小小無數場戰,死者無數,在雙方眼中,大家都是視同水火的仇人,這不是上位者一句漂亮話便能化解的。

     何況攻下渌州後,樊臻傷病加重,根本無心管理這些,否則北越也不會等了這麽多年才重新起兵直指盧陽。

     想起這些,樊麟愈加心煩。

     父王不肯松手,這兩年被他斬首的醫者亦不在少數,可他還是遲遲不願立冊封太子的诏書,他不想死,可他的子嗣們可不這麽想。

     沒有诏書,那就意味着隻要有足夠手段,誰都能“立”這個诏書! 樊麟暗自冷笑,父王真是老糊塗了,他當年是怎麽殺死自己的兄弟奪得王位的,他教出的孩子又怎會是善類?還在盲信摩圪教那些能令他長命百歲,坐擁天下的話?這幾年周朝廷對摩圪教可謂是趕盡殺絕,摩圪教那位據說活了上百年的教主大人也很久不曾露面了,不知死活。

     前幾日摩圪教四祭司之一在自己的地盤被人取走了首級,聽說對方隻有一人,當真可笑至極。

     因果報應,好像所有人都小看了周朝皇帝身邊那位鮮少人知道真面目的暗衛統領的手段,如今摩圪教隻怕自身都難保。

     樊麟想起那日在盧陽高樓上看到的神秘人,眉頭緊鎖,目沉如冰。

     暗衛是周朝皇帝真正的親衛,不可能輕易離開京城。

    天下是易家的天下,他沒有讓親衛上戰場的理由。

     樊麟思索着神秘人可能的身份,目光一轉,卻瞥見街角有一個人,一身破爛不堪的灰衣,披頭散發,大雨中,他急切地向每一個路過的人尋求幫助,不遠處,一個小女孩蜷縮在屋檐下奄奄一息。

    青年拉住一位路人的衣服,絕望地說着什麽,大雨傾盆,樊麟連他說了些什麽也聽不見,隻有雨聲無情地拍打着。

     路人用力掙脫,他都還餓着肚子,又有什麽餘力,什麽理由去幫助一個陌生人? 灰衣青年跪倒在地,哭喊着哀求,額頭磕在泥水中,一下又一下,路人于心不忍,可也實在無能為力,一把推開青年逃也般跑開,遠處的人也紛紛快步離去。

     沒有人幫他。

     天下那麽大,可現在他求不到一個願意幫他的人。

     青年悲喊着,發洩般重重一拳砸在泥水中,石子劃破他的手掌,血流出來,沒有任何用…… 走投無路,青年踉跄着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