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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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影,也不敢看一眼!“這次決意不跟了去!”她一遍遍告誡自己,隻盼望夫君早日平安歸來,好一家人團圓——對她而言,成都是唯一的親人;隻有兩個人在一起,自己的心裡才算安穩。

     五斑駒默立一旁,滿是同情地注視着月兒;随着船隊漸行漸遠,馬轉而焦躁起來,不住地蹬蹈四蹄,響鼻連連。

     碼頭上的官員正虔誠拜伏在地,忽然傳來“撲通”一聲,不知怎的都被濺一身水。

    “怎麼回事?!”擡頭觀瞧,才知是一匹馬跳進水中。

    “那是誰的馬?!” 巨大的水花和響聲驚動了龍舟上的禦前侍衛,紛紛拔劍戒備;弓箭手們倉促間張弓搭箭,緊張而茫然地瞄向遠處。

    炀帝欣賞着兩岸的紅紅綠綠,正心思缥缈間,被這突然的變故吓變了色:“究竟何事發生!?” 宇文化及眼尖,認出是自家的馬凫水而來,于是趕緊奏道:“回禀聖上,方才乃臣兒的五斑駒跳入水中!” “你家的馬?”炀帝聽後不由大怒:“你可知驚駕之罪!” “聖上請息怒!”宇文化及雖然心裡緊張,可多年練就的拍馬屁神功一點兒未影響發揮:“陛下隆恩曠典,曾金筆禦賜“賽龍”之名,此馬定是感懷聖恩,故而追随不舍!” 炀帝一看,遠處那馬凫遊掙紮,确在一直追趕龍舟!想起當年自己威巡三軍,意氣風發情景,不禁菀爾笑道:“快将朕的瓜果賞賜于它,令它回去罷!”内侍們趕緊遵旨,将炀帝身邊的一盞盞瓜果,從舟尾投進河中。

     瓜果順流而下,漂浮綿延百米;流經馬的身旁時,五斑駒看都不看一眼,始終昂頭兀自遊着!炀帝瞧着無趣,少頃便打起哈欠,衆妃子趕緊扶起他,擁入舟房。

     内侍們送走炀帝,便停了投擲瓜果,再無人關注那馬。

     五斑駒奮力凫水,終于靠近第三艘龍舟;天寶大将兀立于舟艏,看得兩眼通紅——一口氣泅遊數百米,對于一個慣常在陸地生活的動物來講,幾乎就是生命的長度,愛馬絕對是舍命而來! 第二艘龍舟上,秦王世民看得清楚:“那馬頸和鬃毛盡皆濡濕,連睫毛都挂着水珠,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都說優秀的戰馬忠于主人,今日看來此言不虛!” “你怎麼跟來了!”成都嘴上雖責備,卻再不顧其他,趕緊俯身趴到船上——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它,怎奈船舷太高,隔空還差不少。

     戰馬急得一陣嘶鳴,竭力将脖子伸長,頭往上仰;本就體力大耗,一番掙紮間,更是氣喘籲籲。

    成都伏在舷上,盡管已探出半個臂膀,卻仍愛莫能助,心疼間,淚水如線般墜進河中——可任他百般喝阻,也阻止不了馬緊随不舍! “如此下去,馬必累死于水中!”成都急得無法,從懷裡掏出一物,瞄準後擲于船下。

    “拾到這個,但願它能回去!” 五斑駒終于肯走——從水中叼起主人的信物,撐起最後一絲力氣向最近河岸遊去;一路不住頻頻回望,眸子裡滿是不舍…… 馬出水時幾乎跌倒,不住打着哆嗦。

    看它渾身淌水,再見它舍命取回之物,月兒不禁涕淚交織——那是一枚紅色的心形香囊,紅綢底面金絲繡花,中央有兩朵并蒂盛開的白蓮花——正是她與夫君的愛情信物,此刻濕漉漉、沉甸甸地躺在自己的手心。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色奪歌人臉,香亂舞衣風;名蓮自可念,況複兩心同。

    ”成都癡癡地望着岸上越來越小的妻子,心中既愧疚又不舍;盡管兩岸鼓炮喧天、笙箫齊鳴,數百着五色彩衣的女子手挽錦纜輕歌慢行,他卻全然聽不見看不見,隻死死盯着幾近消失成一個小黑點的妻子,暗暗道:“月兒,等我回來!” “都都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月兒等着你!”目送已經消失的帆影,她喃喃道。

     龍舟遊幸江都,諸反王皆得到消息,數十萬義軍彙聚于四明山下,誓要合力截殺昏君。

    南下的一條要路上,六騎星夜飛馳,蹄聲急切。

     “大哥,歇歇吧!馬累了,再勉強跑下去,恐怕到不了四明。

    ”說話之人赤面黃須,長相兇惡,座下馬名叫“烏骓”,已連續奔行數百裡。

     為首一騎風馳電掣,騎馬之人稍微降下速度,回頭瞅瞅烏骓半是愠怒:“這馬浪得虛名,關鍵時刻淨拖後腿!”此人身材矯健,面如紫玉,目若朗星,頗具威嚴,正是反叛南陽,後敗走他鄉的伍雲召。

    身負滿門抄斬的血海深仇,他恨不得肋生雙翅,一下飛到四明山。

    “昏君楊廣,斷不能叫你跑了!”伍雲召把牙咬得吱嘎響,暗罵道。

     聽剛才一番訓斥,烏骓馬主人臉紅到了脖子根!隻見他點着頭,不無尴尬地道:“是,大哥,将來我一定把馬換了!”此人叫伍天錫,是伍雲召的族弟,天下第六條好漢。

    但見他憋了半晌兒,再次央求:“烏骓真快垮了,馱我和二百斤雙镗一路疾奔,實屬不易;其它馬也疲了,讓大夥兒都喘口氣吧!” 往後瞧,尾随四騎皆步态散亂,踉跄如醉酒一般。

    伍雲召重重歎氣道:“罷了罷了,歇息片刻!”遂急挽缰繩,與大家一起降了速度。

     馬長途急行,貿然停住可能猝死,唯有碎步緩踱,權作休息。

    趁這機會,伍天錫與其餘四人趕緊摘了水囊,一頓狂喝牛飲。

    伍雲召雖兩眼冒火,嗓中卻絲毫感覺不出渴痛,隻一味死死盯着前方,仿佛仇人就在百米之外。

     “哥哥,我們的這些馬,與您坐騎相比,差距果真不小!”伍天錫安慰他,借機幫他消消火。

     伍雲召略感欣慰地低下頭,見那通體雪白的坐騎身上,涔着一層細汗,月光下似鍍銀般閃閃發亮,倒真應了其名——“照夜玉獅子”。

    他拍了拍馬頸,心疼地道:“快到了,再有三個時辰,堅持住!”那馬昂首搖尾,嘶鳴應了一聲,把旁邊伍天錫看得瞠目結舌。

     “得此寶馬,定當橫行于天下!”伍天錫緩過神,豔羨又奉承地道。

     伍雲召似乎沒聽見,也不回答。

    因為他知道,有一匹比自己坐騎更厲害的馬,其主人也比自己的本事大——但他隻字都不想提——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更何況那耿耿于懷之人,乃伍家不共戴天的仇人……身旁再說什麼,已然聽不進;此刻伍雲召滿腦思索的,是如何戰勝那個強大的宿敵,和那匹令人畏忌的戰馬。

     “侯爺,您看!”走着走着,随從們忽然大叫。

     晦暗月光下,地上隐約發現兩排足迹。

    伍天錫急忙點亮一支火把,跳下馬仔細察看。

    “這些足迹,形如簸箕,大過海碗,筆直兩列,相當規律齊整!”他向伍雲召禀道。

     大家皆出自行伍,對此再熟悉不過:這便是馬的蹄迹。

     可眼前蹄迹卻與衆不同:個個都極淺,且邊沿平順光滑,仿佛用模具精心搗制,無一絲拖泥帶水;各蹄印相距七丈,異常精準,無一淩亂,遠遠超過尋常馬的步幅和穩定;更神奇的是蹄迹數量,隻是尋常馬數量的一半! “莫非它是用後蹄,精準地踩着前蹄的足迹奔跑?”伍天錫驚訝道。

     “昨天這裡應該下過雨,在濕滑的路上跑這樣快這樣穩,真不簡單!”另一個人道。

     “這究竟是什麼馬?”衆人都大惑不解。

     “軍師!”伍雲召一聲輕喚,目光詢向一位白衫老者。

     老者盯着蹄印,沉吟道:“傳說周穆王最好的寶馬良駒,為八駿:一名絕地,足不踐土;二名翻羽,行越飛禽;三名奔宵,夜行萬裡;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輝,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騰霧,乘雲而奔;八名挾翼,身有肉翅。

    ” 伍雲召認同地點點頭。

    自幼飽讀兵書戰策,這些軍事曆史,尚未超出他的涉獵範圍。

     老者撚髯繼續思索,眼波驟然一閃:“此馬既有‘絕地’之足不踐土,又有‘翻羽’和‘奔宵’的行越飛禽、夜行萬裡之象,當為世間馬之極品!” 伍天錫驚訝道:“一匹馬竟獨占八駿中三駿優長,那它的主人,必也是人中翹楚!”衆人都默然點頭。

    “可當今除了炀帝,誰會有這麼好的馬?”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茫然。

     這時,伍雲召面露猙獰,心中舊恨滾滾翻湧!他猛然想起南陽城外,被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情景——那匹馬淩厲的速度,铿锵的蹄聲和飄逸的身形,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衆人還在七嘴八舌地讨論,就聽侯爺斬釘截鐵道:“大家不必猜了。

    此馬的主人,就是我家仇人——奸相宇文化及之子,宇文成都!” 衆人心中一凜:“天寶大将?”便再不敢往前半步。

     “都說他随舟護駕,怎會跑到這裡?”有人不信。

     伍雲召和伍天錫亦覺蹊跷,卻又不敢輕易否定。

     “如果在這跟他碰上,可如何是好?”有兩人小聲嘀咕。

     倒是軍師反應迅速,提議道:“無論前方是誰,眼下我們趕路要緊,需暫時回避些為上!”其餘人見侯爺不吱聲,便都附和稱是,最終一齊調了馬頭,繞道而行。

     “前面的人,究竟是不是他?”伍天錫一雙詢問的眼神,時不時瞄向族兄。

     伍雲召未理他,隻一路走,一路琢磨;可越琢磨,卻越不明白:“莫非,他是棄舟獨行?” 一匹駿馬,風馳電掣,在蜿蜒的林間路上疾行;斑駁的樹影落在馬身上,與那黑白花紋的皮膚交相輝映,愈發給人以時空迷亂的錯覺。

    騎馬之人手搭眼眶,望着層巒疊嶂後的杳渺霧中,漸漸泛出紅光,不由驚訝道:“天又快亮了,這是第幾次日出?”扳着指頭,猛然轉醒過來,不無心疼地道:“慢一點兒,你已經連續跑三天了!”卻見馬目光炯炯,一聲嘶吼間,更将四蹄蹈得如飛起一般。

     這樣的能力,這樣的勇氣,這樣的堅韌,這樣的耐饑耐渴——如此寶馬,世間又會有幾匹?有道是“知已莫如敵”,伍雲召猜的沒錯,前方這匹馬,的确是賽龍五斑駒;但馬上之人,并非天寶大将,乃是他的妻子,林月兒! 她為什麼會來這裡?孤身一人,千裡萬裡,怎又趕了來,又要奔哪兒去?這還須回過頭,從李元霸比武獲勝後說起。

     傻小子雖未得到“橫勇無敵将”金牌,卻獲封“西府趙王”,和李淵一起共管太原。

    炀帝離去後,王順感到不安,勸月兒及早脫離險境。

    恰那日,二人正商讨間,牆上挂着的寶劍,猛然劇烈跳響。

     “不好,哥哥有事!”月兒慌忙把劍取下,面色凝重道:“此劍與他心有靈犀,每逢強敵必提前示警!” “如此看來,今晚我倆必須動身!”王順最後催道。

     月黑風高,兩騎一前一後,在山間飛馳。

    出城快十裡,至一處山谷時,黑洞洞密林中呼哨乍響,陡然間蹿出十幾個蒙面人截住去路。

    “我掩護你,快走!”王順大喝一聲,當即拔刀擋住敵人。

    月兒趁此機會催馬前奔,一會兒便與他斷了視線。

    杳遠間忽聞身後一聲慘叫,就聽王順最後一聲:“快走,一定要把馬送到哥哥身邊!”便再無回應。

     “順哥哥!”月兒撥轉馬頭,正想回去探尋,就聽人群叫嚣:“還剩一個,這回一定要抓活的!”七八個蒙面人立刻朝這邊圍攏。

    幸虧寶駒輕捷,敵人的馬圍之不住,她最終得以奮力沖出。

     “順哥哥,順哥哥……”月兒邊逃邊回頭,淚水不住奔湧:“想不到出發前未道一聲珍重,轉眼間已是天人永隔!”她愈想愈痛,不免心頭滴血。

    “快走,一定要把馬送到哥哥身邊!”想起王順死前最後一句囑咐,她便獨自去繼續追尋成都。

     伍雲召數人繞道而行,到達四明山時,天下各路反王已齊集多日。

    衆人商議一番後,共推瓦崗混世魔王程咬金為盟主,伍雲召、伍天錫與雄闊海為先鋒将軍。

     不幾日,岸邊護衛官來報:“啟禀萬歲爺,不好了!今有一十八家反王,六十四處煙塵,齊集會兵;現有三個先鋒,在前方阻路。

    ”炀帝立即命天寶大将,前去退敵。

     成都登鞍攬辔,提镗殺到陣前,厲聲呵斥:“無名草寇,怎敢抗拒聖駕!”為首之人反叫:“奸賊,快快下馬受死,免得老爺動手!”成都認出是伍雲召,不由怒喝:“大膽伍雲召,當初有心留你,今日怎又來尋死?”對方惱羞成怒道:“奸賊休得誇口,看不取你狗命!”附着滿腔仇恨挺槍便刺。

    成都翻镗撥擋,二人戰在一起。

     十餘合時,一旁伍天錫暗忖:“天寶大将馬前,向無三合之将,族兄一人危險!”遂舉兵器殺入。

     又戰十餘合,雄闊海心裡焦躁:“宇文成都勇冠三軍,力敵萬人,這樣一個個過去,豈不等于送死?不如大家一起上!”拿定主意,亦掄兵器殺入。

     于是,四明山下,三英戰成都! “殺——殺——殺——”兩邊兵士擂鼓助陣,聲勢排山倒海。

     三先鋒中本領最高者,當屬雄闊海:曾徒手打死兩隻猛虎,使一對一百六十斤重闆斧,直來豎往,劈天切地;其次伍雲召,手中一百六十斤丈八亮銀蛇矛,有如遊龍出水,靈動機巧,變化莫測;最後伍天錫,人送綽号“雙镗無敵”,二百斤混天镗輪起來,水潑不進,密不透風。

    此三人,實乃天下第四、第五與第六條好漢,個個是以一敵百的猛将。

     但見成都無半點怯意,一杆鳳翅镏金镗穿梭其間,左撥右打,招招硬碰,超人膽魄與勇武世間罕有。

    諸反王在山頭觀戰,縱然隔得老遠,聽那兵器碰撞之聲震人心魄,亦是既欽佩,又驚懼:“無愧稱橫勇無敵将,真絕難應對!” 盟主程咬金觀戰半晌,蹙額環顧道:“瞧先鋒們如此吃力,誰願助一臂之力?”諸王卻皆緘默不言,無人敢去觸黴頭。

     “來啊,取我斧來!”程咬金脾氣上來,扯下龍袍就要上場。

    軍師徐茂公趕緊一把将他拉住,使眼色道:“魔王千歲既是盟主,怎好輕易上陣?還是稍安毋躁,看将軍們勇戰便好!”程咬金隻好又把龍袍罩上,和所有人一起暫時安定下來,靜瞧場上打鬥。

     四人自辰時打到午後,勝負難解。

    三先鋒皆負萬斤之力,成都以一敵三,體力損失不小。

    “若能有一口水喝就好了!”回頭望已方陣營,卻始終隻管擊鼓,而不鳴金;身體渴到極處,早就流不出汗,喉嚨吞咽幾回,口中連星點兒津液都沒有。

     “今兒個怎麼回事,遲遲不收兵?”宇文化及一邊緊張觀戰,一邊不時回頭望靠山王。

    王爺明知丞相在看自己,卻始終不回應,惟讓傳令官擂鼓不止。

     原來靠山王楊林,憂宇文化及有不臣之心,恐其子為虎作伥,欲借機除掉天寶大将。

    成都心思單純,哪知朝堂政事複雜,隻一門心退敵,不遺餘力;咬牙又撐四十回合,三先鋒終于招架不住,一齊調轉馬頭逃命。

     “反賊休走!”成都策馬便追。

     “今日放你回去,明日還來擒你!”伍雲召敗走間,不忘激他一番。

     “速速投降,饒爾等不死!”成都怒不可遏,恨不得一下飛過去。

    奈何這三人皆騎寶馬,無法輕易追上,眼睜睜看他們跑回山裡。

    成都不肯放棄,催馬急追進去。

     “截住他!”一衆喽羅急于護主,途中舉兵器打來;可嘴上叫得兇,身體卻很誠實——無人真敢與天寶大将硬碰,隻虛張聲勢罷了。

     “讓開!”成都未與喽羅們多糾纏,掄镗掃開前路,繼續追至半山。

    到一三叉路口時,正不知該往哪去,一手執雙錘的白臉小将,驟然迎面沖來。

    程咬金在山上拍手道:“是裴元慶!”徐茂公微笑道:“他押運糧草回來了!” 這娃娃幾年不見,早已不似當初——不光個子長高了,人也壯實不少。

    成都辨清來人,心裡咯噔一下:“他怎麼在這!?” 他怎麼在這?這個問題,估計連裴元慶本人都不清楚!這位銀錘太保,原本奉旨清剿瓦崗山,哪知久攻不克,反被徐茂公用計降服;此間的運籌帷幄和陰謀詭計,大概隻這位軍師肚中了然。

     “元慶,你可是投了敵人?”成都不甘心問道。

     裴元慶臉上羞紅,并未答話,也無話可答。

    “如今在魔王麾下,正欲立功,哪有工夫與你閑聊?任你幾番道理,我打赢你便是!”小太保心中笃定,手上愈發下了狠勁。

     “天寶大将,納上命來!”他騎馬借山勢沖下,出手就使出絕技“盡命三錘”——這一對方所授的終極搏命招式。

     成都匆忙舉镗招架,可力量已竭,怎抵擋得了?裴元慶畢竟是天下第三條好漢,又以逸待勞,叮當三響過後,成都胸口沉悶,身子晃了幾晃,嘴裡一股鹹腥差點噴出。

     “哎呀,吾兒危險!”宇文化及登時慌了神,跌跌撞撞跑去求靠山王:“懇請王爺速速收兵!” 靠山王卻不理他,不溫不火道:“眼下,還不是時候。

    ” “都打一天了,何時是時候?”宇文化及焦急問道。

     靠山王望向山上,一副頗為難的樣子:“此刻收兵,恐怕兵敗如山倒呀!” 宇文化及心裡憋着火,已然紅了眼:“你到底收還是不收?” “不收,不能收!”靠山王斬釘截鐵答道。

     “那好,你不收兵,我替你收!”宇文化及打定主意,兀自向金鼓台走去。

     “擅傳軍令者,斬!”靠山王一聲厲喝,剛搶得鼓槌的宇文化及,當即如觸電般怔住。

     “聽我号令,繼續擊鼓!” “是!”金鼓台上的軍士拱手回應,趕緊從丞相手中奪回鼓槌,複又敲起鼓來。

     “好你個楊林,你這是純心想害死我兒!”宇文化及心中恨罵,一跺腳,轉身向後方金頂龍舟那邊跑去。

     成都竭盡全力挺過“盡命三錘”,已經是強弩之末;裴元慶瞅準機會,還要再打。

    “不好!”成都心裡暗叫間,當即回馬便走。

     一見主将戰傷,隋軍瞬間鬥志全無,戰況急轉直下。

    山頂衆反王齊聲大喊:“别放走天寶大将!”喽羅們登時來了勇氣,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

    望回路皆已被堵,成都歎聲道:“莫非今日将死在這裡?” 正此時,山腳下忽然蹄聲陣陣,激起一溜煙塵。

    衆人望去,一匹高大的黑白花馬驟然闖入,攔在潰逃的隋軍面前。

    就聽馬上女子持劍厲喝道:“快随我救天寶将軍!”别看她年紀輕輕,面皮嬌嫩,卻正言厲色,浩氣凜然!兩名裨将猛然認出她手中持的竟是禦賜寶劍,當即整饬隊伍,重拾旗鼓,跟随她的坐騎往山上沖去。

     “有闖陣之人!”山上探子大叫。

    程咬金搭眼望去,不由大吃一驚——隻見一女子手持寶劍,正引領隋軍朝半山腰殺來。

     “隋軍怎有女将?不像啊,沒披铠甲!看,她的馬!”諸王正在猜測女子身份,卻忽然被其坐騎震驚,瞠目結舌——隻見那匹馬挾風裹電,嘶嘯如雷,自己人紛紛退讓,給硬生生趟開條通路。

     “腿慢者皆被撞成肉餅!”程咬金心疼間,不由焦急地四下詢問:“究竟是何坐騎,如此厲害?” 稍早撤回到山上,站在一旁的伍雲召臉色鐵青,沉默不語。

    其實從剛才那馬的嘶叫聲,他就已經判斷出五斑駒的到來——倒不是他記憶力真有多好,隻因刻骨銘心,竟至過目不忘!徐茂公瞅着南陽侯出格的舉動,思忖了片刻,便附耳對魔王低禀道:“許是那禦賜的坐騎,賽龍五斑駒!”諸反王隐約聽見,皆談論起當年各自的耳聞。

     成都手捂胸口敗走下山,身後裴元慶一直緊追不舍,眼看距離越來越近,正焦急間,猛然見山下有隊伍趕來接應。

     數十騎風塵仆仆,“隋”字大旗迎風招展;居前的一匹高頭駿馬,竟那麼眼熟,怎有點像五斑駒?再瞧鞍上挽缰的女子,不禁脫口道:“月兒!?”成都揉揉眼,一刹那恍若在夢中。

     “夫君!”月兒仗劍沖破攔阻,眨眼間已至眼前。

     “你怎麼會到這兒?”按說眼見為實,可太原如此之遙,他怎麼也無法相信,月兒能追尋到這。

    女兒家孤行千裡,一路打探,一路跋山涉水,所受的艱辛與苦難如何能想?隻道是情深意笃,天南地北不覺遠;心有靈犀,千裡單騎一劍牽。

     見夫君平安,月兒喜不自勝,卻無暇多言。

    她急轉馬頭示意:“快上來!”成都随即躍到五斑駒背上。

    “駕!”一聲令下,馬登時如箭般蹿出老遠。

     “休走!”裴元慶這時追上來,舉錘大叫。

    他深知那馬厲害,自己的“抓地虎”絕攆不上,不由氣得破口大罵。

    月兒回眸輕蔑一笑,催寶駒奮開四蹄,将那些罵聲統統甩進風裡。

     山頂徐茂公,面色憂郁地道:“放虎歸山,往後難辦了!”諸反王望着天寶大将遠去的背影,皆神情嚴肅,感到沮喪;唯獨魔王卻有幾分坦然,私裡豔羨道:“那要是我的馬,就好了!” 靠山王執意不肯鳴金,宇文化及一路跑上金頂龍舟,上氣不接下氣哭奏道:“臣兒……從早晨直戰至今,腹中饑餓,力不能勝……望求主公開恩!”炀帝終于傳旨收兵。

     “你聽!”月兒興奮地道。

     “終于——鳴金了!”成都嘴角露出一絲笑,把臉緊緊靠向月兒,輕柔地道:“謝謝你!” 月兒還沒等回應,忽然感覺腰間的胳膊一松,後鞍驟然輕快不少。

    “咕咚!”原來成都疲累一天,聽到金聲心裡一懈,不由跌下馬暈死過去。

     “夫君,夫君!”月兒跳下鞍撲上去,大聲呼喚。

    正這時,身旁又傳來“咕咚”一聲;回頭看,竟是五斑駒癱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氣。

    她猛然想起,這馬未吃未飲、未休未眠地不停疾奔數日,早已透支體力,怕是性命堪憂。

    想到這,頓時崩潰大哭道:“你們不能死,不能死!都要好好的,都要好好的!” 宇文化及趕到時,見兒子始終昏迷不醒,登時嚎啕大哭,淚如雨下:“都兒不顧我一再施壓,在南陽城時網開一面,私自放走那伍雲召。

    如今果然如我所料,反受其害!兒呀,你怎麼那麼傻,那麼傻啊!”一遍遍叨念,仍無法排解心中郁痛。

     天寶大将倒下,無人再能破敵,炀帝隻得令龍舟暫退五十裡。

    夏國公窦建德上奏:“欲退反王,可速召趙王來,此兵自然退矣。

    ”炀帝遂派一将官,連夜去太原傳旨。

     接下來幾日,隋軍堅守不出;義軍圍攻叫罵不斷,洶湧如潮——此時的大隋,千瘡百孔,形同枯木,搖搖欲墜。

    橫勇無敵将,賽龍五斑駒——這一人一馬縱然神勇,又能支撐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