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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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需小心!”月兒攙扶着成都,仔細叮囑。

     将養數日後,成都已無大礙,隻是與元霸比武時用力過猛,牽動了舊傷,現下氣力仍虛。

    南陽關一役,他舍身救馬以口吮毒,過後唇舌發黑、頭顱腫脹,持續昏迷了數日;最後雖僥幸未死,身上餘毒卻除之難盡,時不時便發作一番——剛才他一個踉跄差點跌倒,雖然艱難立住,冷汗已濕透衣衫,成都卻假作若無其事,擺手叫月兒不必擔心。

     可瞞了她,如何能瞞過自己?如今自己一條命僅剩半條,國家堪堪烽煙四起,戰事不斷,真叫人心如火焚!他真恨不能把神仙血注到自己身上,隻要能即刻恢複、振作起來。

     “這養病,不能急的;尤其是陳疾,都需要一段時間,慢慢兒恢複……”月兒瞧出他的心思,一邊走,一邊開導。

     “北疆,南陽,太原,瓦崗;突厥,高句麗,吐谷渾,各路反王;此外還有一心複仇,反叛朝廷的伍雲召;高深莫測,令人生疑的李淵一族……”成都在腦中來回思索,無心腳下,更無心方向;緊皺的眉頭,恰似正走的羊腸小道,越行越窄,越行越窄! 月兒默默地攙着他,時不時拉緊袖子,盡量把他往風景好的大路上引。

     這裡距太原城三十裡,樹木蔥郁,人迹罕至。

    五斑駒松開缰繩,便撒了歡,一溜煙跑過山崗便沒了影兒。

    “它往前面去了,那邊花開得好!”月兒指道。

     尋這麼個僻靜處,就是希望他能擺脫世事煩擾,早日驅散心中陰霾。

    月兒深知哥哥憂心大隋,一直為輸掉比武而自責,因此除了引路,便極少作聲,盡力營造安谧環境。

    兄妹倆這樣依偎着,有一搭沒一搭地循着蹄迹,邊走邊看。

     走過許久,他終沒忍住,把心裡話吐出來:“哎——!李元霸,我終究敵他不過!” 月兒望他一眼,假裝不在意道:“都過去的事,老想它做什麼?” 成都望着她,臉紅了半晌,而後認同地點點頭:“還好過去了,那天真跟做了場夢一樣!”凝望着遠方,他幽幽地道:“我被摔得失去知覺。

    朦胧中,似乎聽見你在哭,又喚王順兄弟來救我;若不是你倆,我恐怕命就沒了!” 月兒的心中不由一凜,那日情景驟然又浮現在眼前!她嘴角撇了撇,神情嚴肅地道:“當時的确很危險!但真正救你的,并非我倆。

    ” “噢?”成都瞪大眼,吃驚地問:“難道還有别人?” 縱然不想回憶,更不願再提及,但見他眼神執著,殷切渴求,她隻好将那些兇險後事,悉細告之。

     “那天李元霸獲勝後,下馬去向炀帝讨封;而那坐騎‘一字墨雕闆肋賴麒麟’,失去主人約束後,便向昏倒在地的您慢慢走近。

    起初它隻是輕輕聞嗅,可眨眼間,尥起前蹄就想去踩!”講到這,月兒不禁胸脯起伏,面色通紅——“原來這孽畜有蹈屍惡習,大家都始料未及!我當時吓得面無人色,喚王順哥哥已來不及。

    全場人皆搖頭嗟歎:‘天寶大将之命休矣!’” 成都面色凝重,一雙濃眉已經蹙成一團。

     月兒忽然話鋒一轉:“絕望時,五斑駒出乎意料地沖上去,把‘賴麒麟’撞個趔趄!孽畜幾次折回,都被咱們馬死死攔住,不能靠近你半步……”成都聽得仔細,仿佛融身到當時的比武場上—— “這馬是?” “賽龍五斑駒,皇上禦賜之名!” “好啊,果然是一匹靈馬,知道舍身護主!” 人們都為它啧啧稱奇,拍手叫好。

     “這兩匹馬都是龍行虎步,不遑多讓,想必極難分出個一二!”有位老臣撚須髯憂心忡忡地道。

     受到沖撞,賴麒麟鬃毛皆豎,愈發兇惡;五斑駒忠心護主,同樣咆哮如雷,寸步不讓!兩匹馬針尖對麥芒,最終打成一團。

     皇上正是無聊,便與元霸打賭。

     “皇上和臣子打賭?”成都聽後不敢相信:“他們賭什麼?” “當然是馬喽,看誰能嬴!那小子誇下海口,說他的馬一定嬴,否則便不再要那‘天下第一橫勇無敵’的金牌。

    ”月兒疾首蹙額道:“你有所不知,他專和你過不去,就是沖這枚金牌來的。

    ” 成都從懷中摸出金牌,看一眼後,不禁懊喪苦笑:“他打敗了我,自然便是天下第一橫勇無敵,何需還用它證明?我給他便是!” “那哪能行?”月兒趕緊幫他把金牌收好,一邊有闆有眼地道:“‘橫勇無敵将’乃朝廷支柱,不僅要武功高強,還需能運籌帷幄,指揮千軍——他一個癡呆人,哪裡配?!”兀自一股腦說完,忽覺有些唐突,便趕緊打住。

     成都詫異地看着她,半信半疑:“這些話,都是你說的?” 卻見月兒眼神逡巡,滿臉通紅,漸漸垂下了頭。

    成都琢磨半晌,忽然笑道:“這番話絕非出自你口!快告訴我,究竟誰說的?” 見實在瞞不過,她索性坦白道:“我聽父親——聽皇上私下講的。

    ” 成都聽得愈發糊塗:“到底是父親,還是皇上說的?” 月兒又進一步解釋:“是皇上親口說的!”隻見她背起手,搖頭晃腦地道:“他私下跟父親說,父親在家唠叨的時候,又恰好被我聽到,就是這樣!”說完小眼神看着他,一副得意相兒。

     成都無奈地搖頭,頗拿這個調皮的妹妹沒辦法。

    可又一想,他忽然嚴肅地問:“那最後,誰嬴了?” 月兒冷不丁被問蒙,片刻間反應過來,脫口道:“皇上赢了!”剛一出口,似乎覺得哪裡不妥,随即改口道:“不對不對,是五斑駒嬴了!咱們的皇上嘛——自然是打賭打嬴了!” 成都驚訝地張大嘴,有些不大相信:“賴麒麟那麼兇惡,居然不是五斑駒的對手?” “那是喽!”月兒将身子挺直,驕傲十足地道:“你不知道,咱們的馬當時可神勇了……”她眸子閃亮,連比帶劃、繪聲繪色地描述起戰鬥場面,使成都完全聽入了迷!隻見他眉梢微展,嘴角漸開,不覺中忘記了愁悶,轉而為自己的馬贊歎,驚奇,自豪…… 兩人正在興頭上,耳邊忽然傳來馬嘶聲——五斑駒跑回來了。

    月兒努努嘴道:“喏,你的救命恩人回來了!” 成都轉頭回望——那俊秀颀長的身影,從山崗那邊,倏忽間飄然眼前。

    “我的好兄弟!”他張開懷抱不由自主猛撲過去。

     “啾,啾——”,五斑駒親昵地靠上肩來,撒嬌地叫着,柔亮的長頸在他臉上不停地摩挲。

    誰能想到,殺場上兇厲桀骜的戰馬,一挨到主人身邊,轉眼就變成一隻纏人的小綿羊!成都一邊躲着它濕濡的長舌頭,一邊沖月兒報以赧笑:“它還與小時候一樣,總粘着我!” 月兒将兩隻小拳攏在臉前,奶聲奶氣地學着小馬駒兒的腔調道:“你把我養大,現在你有難,我一定陪在你身邊!” 一瞬間,仿佛又看到那個搖搖晃晃,孱弱得差點死去的小馬駒兒……而今,五斑駒長大了,已然成為一匹高頭駿馬;它不會說話,可這也許真是它的心聲! “現在我有難,你真的陪在我的身邊!”成都鼻子一酸,感動得眼淚差點兒下來。

    他萬般疼愛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摩馬頸和鬃毛——打小時候起,這就是它最受用的動作,即便煩躁不安時,也會使它立刻鎮靜;可今日卻反常,愛馬不時躲閃,甚至顯得焦躁難耐。

     月兒一旁看得清楚,欲言又止——原來是哥哥不經意間,觸碰到了馬頸下膺門的傷疤。

     “這是?”他陡然發現那處傷疤。

     “這是被賴麒麟咬傷的。

    ”她故作輕描淡寫道:“我給它敷過草藥,已經把血止住了。

    ” “都是為了救我!”成都愧疚萬分,不禁長長歎了口氣。

    月兒默默看着他,此刻心中的沉重,絲毫不亞于哥哥。

     沉默了良久,成都忽然道:“以後還是讓它跟你吧!” 怎知月兒亦同時道:“以後還是讓它跟我吧!” 兩人為五斑駒不約而同想到一處,不禁相視而笑,鄭重地擊掌約定。

     成都輕舒一口氣道:“往後終于好了!它不必與我,繼續一同犯險。

    ” “但以後,你怎麼辦?”月兒擔心地問。

     “我?”成都被她問一愣,轉而卻笑嘻嘻道:“放心吧,到時候自有辦法。

    ” 其實他有什麼辦法?一名武将,失去默契的老搭檔,戰場上的風險可想而知;可若想保五斑駒周全,隻能把危險留給自己! 月兒是善解人意之人,她旋即體察到哥哥的思量,不無後悔道:“我真是個女兒家,隻顧着咱們的五斑駒,就沒想你作戰不能沒有戰馬。

    ” 看着身旁五斑駒,一直緊緊貼着自己,默默肅立,成都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他撫摩着馬的脊背,動情地道:“月兒你知道嗎,軍人和戰馬,最能體會到戰争的殘酷!這些年,五斑駒陪着我,經曆陣仗無數,每次都曆盡劫難,九死一生。

    ” 望着天際邊的飛雁,成都不由深吸一口氣,回憶道:“印象最深的當屬在塞外,我倆孤行千裡,為大軍尋找水源,幾乎渴斃在荒野;還有就是在南陽平叛,地上陷阱如織,空中飛箭似蝗,一片片人仰馬翻,屍骸堆成了山。

    我和五斑駒能活到今天,堪稱奇迹;我一直很愧疚,是我把它帶上戰場,都怪我連累了它!” 月兒趕緊安慰他道:“這不能怪你!國家有難,你倆都避無可避——你是一名軍人,而它天生就是一匹戰馬;這或許,就是人們所說的‘宿命’。

    ” 成都搖頭否定:“師父教我要‘濟國安邦、禦侮保家’,這是我的責任,也可以說是我的宿命,但五斑駒不該是這樣!我把它從小養大,從未指望它上戰場,隻希望它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過一匹普通馬的生活。

    ” 月兒感動地道:“我替它謝謝你!”。

     成都頓時臉紅,十分慚愧道:“該是我替它謝你才對!看你把它照顧得多好,連毛色都亮了不少!那日你騎馬千裡迢迢趕來,我和王順都吃一驚——我們離開南陽時,它連站都站不穩,你究竟用了什麼方法,使它恢複得這麼快?” 月兒有些害羞地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精心飼養呗!” “别蒙我了。

    ”成都不以為然道:“我喂的也不差,皆用的上好草料。

    ” 月兒白他一眼,假裝生氣道:“那些東西哪夠?一點營養也沒有!” 成都不服氣道:“莫非還得喂它龍肝鳳膽不成?” 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月兒掩口笑道:“世上哪有龍和鳳啊?再說五斑駒又不是野獸,吃肉做什麼?” “那我可真猜不出了!”成都雙手一攤,一副無奈樣子。

     月兒猶豫片刻,趴在他耳邊小聲道:“我隻是喂了粟米而已。

    ” “什麼?用粟米喂馬?!”成都瞪大眼,那神情似乎說:“那可是糧食,你也太奢侈了!” 她心裡明白,委屈地道:“我也是有病亂投醫,急得沒了辦法!眼見它日漸消瘦,便想起小時候父親曾說:‘戰馬體弱時可用粟喂養’,于是便試試。

    ” 成都似有所悟:“年少時我曾在書上讀過:漢朝與匈奴決戰前,武帝以粟飼馬,一舉扭轉了戰馬體力上的劣勢;後世兵家把這類馬稱為‘粟馬’,甚為推崇!”忽然狠拍一下自己的腦門道:“哎呀,書讀死了,我怎就忘記了呢!” 月兒安慰道:“我也隻是偶然想起,再說父親畢竟是一員老将,經驗自是不少。

    若非死得早……”她不禁又為他難過,再想起早逝的母親……傷心啜泣間,她抓緊哥哥的手道:“而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 成都勸慰了許久,才使她稍稍緩解;聽她娓娓講述父親往事,他對這個可憐的妹妹,又增添了幾分疼愛;對生命和生活,又多了一些新的感悟。

     “月兒,你的父親是一位大英雄!将來,我要向他老人家學習!” 兩人牽着馬,慢慢兒邊走邊聊。

    踏着油油青草,嗅着遍野花香,欣賞着燕語莺啼,成都深醉其中,那些愁苦煩惱,都不知抛哪裡去了。

     “今天真須好好謝謝你!”他道。

     月兒笑了笑,不忘提醒:“别累着,你身子還虛弱。

    ” “不怕,再多走一會兒!”成都興奮難抑,又踱了三四裡,直到遇見一方潔淨的青石,才停住。

    月兒打趣道:“看,老天爺為你準備的寶座!” 扶他坐下,又為哥哥擦了汗,月兒才顧起被風吹亂的長發,娴靜地整理自己——這一細微舉動,卻在成都心裡引起深深震撼!他臉上陡然一燙,就聽胸中撲通撲通,像七八隻鼓敲亂了套似的,一通亂響。

     月兒毫不知情,還在那梳理;他自己卻慢慢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經年戎馬倥偬,從未體會兒女之情;月兒的關懷和悉心照料,驟如一股暖流融化心田,使那顆冷硬似鐵的心,别樣舒服,無比惬意…… “難道,這就是我所期望的愛情?”回味一路相伴的甜蜜溫馨,他驟然感慨道:“真希望你能陪我,永遠這樣幸福地走下去!” 月兒睜大眼看着他,嚴肅認真地道:“從小到大,都是你走哪,我便跟到哪——我自然會一直陪着你!” “可是……”成都瞅瞅剩下的路,蜿蜒不見盡頭,有些不自信道:“怕是有一天,我也會像現在這樣,走不動了。

    ” “累了自然要歇一歇!”月兒笃定地道:“五斑駒生病時,我照顧它一直到好;倘若哪天你身體不行了,我同樣會精心照顧你!” 馬驕傲地一聲長嘶,像在緻謝,又像是替她作證。

     成都鼻子一酸,差點兒落下淚來——他想不到,自己這充滿鐵與血的生命中,還有一人願毫不猶豫地跟随自己,一生一世無條件守護自己。

    總以為自己是一個人孤軍奮戰,總以為天寶大将這輩子永遠是保護别人,沒想到,沒想到……目不轉睛地看着月兒,好半天才平抑住情緒,隻見他猛地單膝跪地,抱拳央求道:“月兒,我現在鄭重向你求婚,你——願意嫁給我嗎?” 哪知對方一怔,轉而冷冷地道:“不必了,你父親不會同意的。

    ” “不需要他同意,隻要我願意!”成都斬釘截鐵。

     月兒猶豫一下,略歎氣道:“那也不必,不想讓你背那麼重的負擔。

    ” “可我不覺得你重!”成都執拗道。

     她瞅一眼自己窈窕的身材,苦笑了一下。

     “我不是覺得你重,我是說負擔,不重——不,壓根兒就不是負擔!”成都急得血往上湧,本來一張紅臉,已然憋成了紫紅。

     月兒卻依舊搖頭道:“真的不必了!” 一顆熾心像撞到冰牆,成都此刻尴尬至極!他略帶羞惱道:“你還在責怪父親?”頃刻間,他幡然醒悟:“我懂了,其實你在責怪我!” “都不是!”她搖頭否定道:“父親對我有養育之恩,雖說是義父,但在我心裡一樣将他當父親對待;至于哥哥,我心疼你還來不及,又怎會去責怪你?” 成都瞪着月兒,吃驚地張大嘴巴,卻不知說什麼好。

     見他不解的樣子,月兒苦笑一下,無奈地搖了搖頭道:“都都哥,時至今日,你還看不出來嗎?” 成都卻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看出什麼?” 見他如此不谙,月兒不禁失望地背過身去,深深歎了口氣:“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許久才繼續幽幽地道:“縱然你爹爹不同意,但在我心中,早已認定于你;我的心,永遠隻屬于你!那些個繁文缛節,我不稀罕,也不需要;所以你向我求婚,我說‘不必了’,你隻要好好待我就好!” 聽了這話,成都瞬間變成一塊石雕,注視着她的背影半天無語。

    風,沙沙地吹;小鳥兒,幽幽吟唱……月兒忐忑不安,一直等待對方的回複,可半晌卻無一絲聲響;疑惑地轉回身,才蓦然發現,斯人已淚流滿面! “嗚嗚……”難以想象,一個鐵骨铮铮的大男人、天寶大将,哭聲會是什麼樣子——像老牛?像洪鐘?也許普通人,一輩子也沒機會聽到這樣一回。

     愛情中的女人,好似擁有千面的魔法師:有時如依人的小鳥,惹人疼愛憐惜;有時驟然變成鷹鹫,讓人畏懼三分;有時又變成老母雞,母性十足!見心愛的人涕淚直流,月兒心疼間,趕忙攬過成都的腦袋,像哄孩子一樣為他拭淚:“不哭不哭,咱們的大将軍不許哭哈……” 猝然間,她被一雙強有力的臂膀緊緊地箍住,幾乎喘不過氣來。

     “都都哥!” “月兒!” “從今以後,我不要再做你的哥哥!” 月兒凝望着他,淚光閃爍,一個字也沒說,僅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一吻。

     這一吻,無須再多言! 這一吻,托付終身! “都都哥!月兒!”四目相對一淺笑,相惜無言兩心交;青梅竹馬義兄妹,愛情花開分妖娆——那顆繡着并蒂蓮花的大紅荷囊,在他倆掌心上熠熠生輝…… 晚風乍起,恍在夢中的成都,忽然想起什麼:“月兒,今天是我倆定終身的大日子,即使不拜高堂,也須天地作證!”隻見他四處尋了尋,霍然站上那塊青石,向天高聲起誓:“蒼天在上,我宇文成都自今日起,娶林月兒為妻,将永遠愛她、寵她、保護她,生死不負,天地可鑒!” 月兒亦毫不猶豫地站上去,對天發誓道:“蒼天在上,我林月兒自今日起,嫁給宇文成都,永遠地愛他、敬他、照顧她,相濡以沫,日月可昭!” 夫妻鄭重地對拜三次之後,成都一臉興奮地道:“禮成!”月兒亦心滿意足地道:“禮成!” 成都瞅瞅空曠的周圍,突然萬分愧疚地道:“月兒,實在委屈你了。

    ” 她卻嫣然一笑:“還叫我月兒?該改口才是。

    ” 他恍然大悟:“娘子!” “夫君!”月兒的聲音已然有些顫抖,眸子裡閃現着灼灼之愛;那蘊含着的是情人之間特有的甜情蜜意,再也不是兄妹間那種純粹的眼神。

    “以後,你就是我的心尖尖之人!”月兒食指撫摩着成都的鼻尖,輕柔地道。

    “你也是!”成都略微有些羞赧,但仍鼓足勇氣道。

     緊緊擁抱着新妻,感受着她的嬌小和柔弱,一股責任感油然而生。

    隻聽他信誓旦旦道:“今日禮數不周,又缺這少那,将來,一定為娘子好好補上!” “有了你,我真的什麼都不缺!”月兒卻無比知足:“對婚姻來說,有什麼,比有一顆虔誠的心,更重要呢?” “虔誠的心?”想到這麼多年來兄妹倆朝夕相處、日共嬉戲,早已是兩小無猜、亦親亦友,“這一對虔誠的心”倒真是世上難覓。

     “聽了你這話,我也好像什麼都不缺了!”成都熱血沸騰,忽而又無比驕傲——如同打了勝仗一般滿足;事實上,他真真切切獲得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勝利! “老天把你賜予我,我宇文成都,知足了!”他心悅誠服地道。

     “夫君!” “娘子!”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執子之手,夫複何求?兩人牽着手,十指緊扣,他鄭重地吻下去——兩顆心緊緊貼在一起,永遠結成一對,恰像那并蒂蓮花,相伴此生! 許是天亦有情,特為新人換了顔色:晚風乍停,澄江如練,雲海中隐然呈現龍鳳祥瑞;落日爛漫,餘霞成绮,展示出一派喜慶吉祥。

     大概萬物皆有靈性:連綿群山,落日歸雁,紛至沓來,成群結隊賀喜;五斑駒也格外興奮,似懂得今日不凡,樂轉不停,亢鳴不止…… 炀帝欲去揚州看瓊花,八十萬民夫日夜趕工,終于按期鑿通運河;四艘觀賞用的龍舟,也已完成。

    一場大隋皇家的盛大出遊,一切安排就緒。

     臨出發的前夜,秦王李世民隻身悄悄來向父親李淵道别。

     “聽說明天一早就走?”兒雖已長大成人,可李淵作為父親,仍顯出不舍。

     “是,父王。

    ”世民拱手恭敬回道。

     李淵眉頭略皺,擺擺手道:“在家不必稱王。

    這王,我當得受罪!”雖然李家出了三位“王”,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真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隻怕哪天昏君聽了讒言,又起殺心。

     世民理解父親的心情,随即改口道:“是,爹爹。

    ” 李淵拍了拍兒子肩膀,贊許地道:“諸子之中,屬你最聰明伶俐,難怪獲聖上賞識,封你做秦王。

    ” 世民道:“兒在家,更不敢在爹爹面前稱王;況且這王,不做也罷!” 父子倆相視一笑,李淵苦笑地搖了搖頭。

    兩人一起沉默了許久,忽見世民從腰間摘下那炀帝賜的玉佩,便要向地上用力摔去。

     “千萬别這樣!”李淵趕緊扯住他衣袖道:“這個王既然當了,就要當好!”見世民依舊怒氣未消,李淵勸慰他道:“這次伴駕江都,一路上你應善谏忠言,引導聖上多憂思國事,多體察民間疾苦。

    ” 世民面容陡然激奮,頗不屑道:“桀纣之君,安能聽進良言?” 李淵吓得臉色蒼白,匆忙捂住他的口道:“切莫胡說!” 世民面色凝重,冷靜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問道:“不知爹爹,曾否見過那龍舟?” 李淵茫然地搖搖頭:“隻聽說耗費不少民力。

    ” 世民痛心疾首道:“那些龍舟豪華已極!帆以錦彩,船舷兩側俱以龍飾,處處高貴威嚴。

    炀帝乘坐為首的一艘,最為奢靡:船艏建一高大金頂龍亭,四根金色大柱雕龍畫鳳,栩栩如生;船桅挂巨幅錦彩龍帆,金繡的雙龍戲珠惟妙惟肖,呼之欲出!” 聽這一番介紹,李淵頓時兩眼瞪溜圓:“這需要耗費多少人工和金銀?”驟然想起修大運河日夜忙碌的民夫和為建造龍舟久站水中下身潰爛的匠人們,一時憂怒失望得再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早上,晴空萬裡,碼頭上百官齊聚,恭送聖駕出遊。

    幾聲炮響過後,鑼鼓喧天,笙箫大作,在衆臣匍地目送中,船隊緩緩出發。

    炀帝的龍舟,以數百女子牽行,皆着五色彩衣,手挽錦纜;另有鮮衣怒馬數千騎禁軍,迤俪數裡,緊傍兩岸侍衛。

     成都肅立于第三艘龍舟,望着兩岸綿延的隊伍,心情沉重。

    這次勞民傷财的巡遊,自己委實不想參加;更何況,岸上還有自己牽挂之人!船隊啟動時,他快走幾步,猛然登上船艏,盡力向岸上遠眺,口中喃喃道:“月兒,我心心念念的娘子,你在哪呀?” 月兒正躲在一根廊柱後,泣不成聲——她委實不敢去看,甚至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