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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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常說親子連心,親亡子悲。

    血緣這東西很神奇,那種親子之間的感情,仿佛是與生俱來的。

    失去父母的小馬駒,雖然坑口脫險,但卻不吃不喝,氣息奄奄的又面臨着死亡。

     “都都哥,你吃點東西吧,月兒求你了!”宇文家的養女林月兒紅着眼,使勁搖着小成都的胳膊央求着。

    小丫頭比哥哥小六歲,生的眉清目秀,精緻可愛得很。

    她父親本是宇文述麾下的一員骁将,在平滅陳國時戰死沙場,孤苦伶仃的她由此被宇文家收養。

     小成都閉着眼,固執地摟着馬駒兒卧在幹草堆上,連續幾個時辰如石人般一動不動。

     這時,宇文述走了過來,這已經是他第三次來馬廄。

    老頭兒心疼地看一眼孫子,卻也無可奈何——他太了解這孩子了,比牛都犟!除非馬駒兒什麼時候能進食,否則他絕不會碰一口東西。

    眼看就要上燈,今夜孫兒又得和馬駒兒睡一塊兒,當爺爺的趕緊命人送去一床被子,還有人與馬各自的吃食。

     “換了好幾匹母馬,馬駒兒絲毫都不願親近;我無奈把奶水擠出盛進盆裡,它也僅是嗅一下便扭過頭去……老爺啊,小的真的已經盡力了!”馬倌田萬才,躬着身子央求道。

    宇文述高堂端坐,一直面無表情:“剛才我去看了,那馬兩天滴水未進,現在頭耷在地上奄奄一息。

    再不進食,今晚恐怕是它最後一晚。

    是啊,是啊!”田馬倌陪笑道。

    “是個屁!”宇文述驟然變了臉:“它死了,我孫兒咋辦!?” 都說宇文家的老爺們難伺候,田馬倌雖長着顆玲珑心,卻仍始終摸不準老爺的脾氣。

    這不,順着他又挨了罵;可上回,逆着他同樣地挨罵!“真他媽倒黴!”田馬倌心裡罵一聲,真恨不能腦袋上頂個痰盂過日子。

     “我跟你說話呢,你想什麼呢?”老爺見他發愣,便又發起火來。

     “是,老爺,我聽着呢,您說!” “那個人,你問過他沒有?”老爺問。

     “哪個人?”田馬倌一時沒反應過來,瞪着三角眼直發愣。

     “就是上次我叫你留下來的那個!”老爺滿臉愠色,欲言又止。

     “他呀,您可千萬别指望了——一樣的正鬧絕食呢。

    他說他一生隻為先帝做事,餓死不吃宇文家的飯!” “那就讓他餓死!後悔沒一塊埋了他!”宇文述臉拉得老長,擺了擺手。

     “哎,回來!”田馬倌剛想走,轉身又被叫了回來。

    “還得想法兒讓他吃東西,不能讓他餓死。

    ” “老爺,您說的是人,還是馬?”馬倌一時沒聽明白,小聲追問一句。

     宇文述把眼一瞪:“那個人,還有馬,還有我孫子——餓死一個,我摘你腦袋!快滾!” 田馬倌悻悻出了廳堂,喚上幾個夥計,氣洶洶直奔後院而去。

    宇文家勢高權重、宅第極深,四個人七拐八繞,出了後院門,又走出極遠,終于來到一座山腳下。

    這裡倚山崖建個小木屋——其實是一座牢房,平時懲罰犯錯兒的下人,如今卻關押着一個老頭兒,據說頗會養馬。

     “田爺,您瞅瞅,碗裡這倆饅頭還好好的。

    ”夥計道。

     “真的一口不吃是吧?我說,宇文家的饅頭有毒咋的?”田馬倌一臉不高興。

    “我就不明白,老爺為啥那麼器重你!你說,你究竟是從哪來的,原先做什麼的?” 身旁一個夥計趕緊扒耳朵竊聲提醒:“田爺,您可千萬不能亂打聽,老爺有過囑咐。

    ” “怕什麼,不就一朝廷要犯嘛?今晚他隻要餓死在這,就再沒人知道了!”田馬倌轉過頭,略微嫉妒地道:“你說你,能有多大能耐,值得老爺冒險留你?不就是會養馬嗎?我也會!告訴你,宇文府的馬廄可大着呢!你說說,你最多養過幾匹馬?” “比你多。

    ”黑咕隆咚的牢房裡,幽幽傳來一句。

     “什麼?吹吧你!”田馬倌把眼瞪得溜圓:“誰人家能比宇文府大?有宇文府排場?養的馬比本田爺還多?”黑暗中,就聽他把胸脯子拍得啪啪響。

     “哈哈哈哈……”牢裡回應一陣狂笑,這輕蔑的笑聲把田馬倌氣得直翻白眼。

     “他瘋了!是,這人瘋了!”夥計們紛紛打圓場:“田爺,咱千萬别跟這種人生氣。

    ” 田馬倌就坡下驢道:“是啊,我怎麼會跟瘋子較勁。

    ”他搖搖頭,轉身要走,忽然想起宇文老爺惡狠狠的那句話:“那個人,還有馬,還有我孫子——餓死一個,我摘你腦袋!” “不行!把牢門打開。

    ”田馬倌回頭吩咐:“把饅頭拿着!”他和三個夥計躬身鑽進牢門,不一會兒裡面傳來抗拒的慘叫聲。

     “治不了馬,我還治不了你!”寂夜中,田馬倌兇狠的聲音傳出老遠。

    “你們都給我聽着,以後輪流過來喂飯,誰把老家夥餓死,我摘他的腦袋!是,是,田爺,小的們都記住了!” 别小看宇文府的一牆之隔,若說後院是月黑風高的地獄,前院便稱得上是月朗風清的天堂。

     “小馬啊小馬,你的父母沒了,你居然也想死,你難道想叫它倆傷心嗎?”小成都雙臂摟着馬頸,小臉兒緊緊貼着馬腮——他要讓它清清楚楚地聽進他說的每一句話,不管它聽懂還是聽不懂!看哥哥水米不進始終自顧自說着,蹲在一旁的林月兒,一邊心疼他,一邊心疼小馬駒兒,兩隻小手不住地在臉上抹淚。

     “小馬啊,你若今晚死了,我就陪你去死。

    我會永遠陪伴你,照顧你……” 當馬廄旁老榆樹的梢頭挂月,哭累了的丫頭終于熬不住,蜷在牆角睡着了。

     小成都輕輕地為她蓋上被子,旋即又摟着馬駒兒躺下。

    盡管草垛寒涼,可他内心卻無比滾燙:“小馬不冷,我為你取暖!”摟着心愛的馬駒兒,仰望夜空中的星星,忽然覺得,它們就像小馬父母的眼睛,正慈愛地眨眼閃爍! 孩子突然笑了:“快看啊小馬,你父母都還在,一直在天上看咱倆哩!它們告訴我,讓我好好照顧你,還囑咐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不許調皮,必須茁壯長大哦……”喃喃中,疲累已極的小成都,恍然進入夢香。

     朦胧中,他發現自己陡然變成了“媽媽”,不僅每天形影不離地呵護小馬,還溫柔地給它哺乳呢…… 第二日清晨,太陽似乎格外殷勤,早早地爬上枝頭,幾隻小鳥叽叽喳喳叫着,似要有喜事發生。

     “都都哥,醒醒,快醒醒啊!”小成都禁不住搖晃,睜開了疲憊的眼睛。

     “你看!” 順月兒手指望去,他驚訝發現:盛奶的小盆空了!他一骨碌爬起來,四處尋望,這才注意到僻靜角落裡,馬駒兒顫巍巍地站在那兒,撲閃着水靈靈的大眼睛,正望着他倆呢! “太好了!它終于肯吃食了!”小成都興奮得手舞足蹈,随即風一般跑出去;不多一會兒,又端來一盆新擠的熱乎乎的馬奶。

     隻見馬駒兒慢慢靠近,先是低頭在他手上嗅了嗅,随即紮進盆裡,暢飲起來。

    “成功啦!馬駒兒活過來啦!”兩個孩子漲紅着臉,興奮地抱在一起又蹦又跳,笑聲高翔在湛藍的天空中。

     一匹傳奇的馬,自此奇迹般地活下來。

     自從有了馬駒兒,小成都的日子快樂了不少:每天讀書和習武之後,他都親自給它喂食;其它洗澡、梳毛……不厭其煩。

    朝夕相處間,馬駒兒也對他格外依賴——它似乎已經把小成都當作媽媽,不論他走到哪,小家夥兒都跟得緊緊的,連他上廁所也不例外。

     “都都哥,我好羨慕你。

    ”終于有一天,月兒幽幽地道。

     見她撅起了小嘴,小成都有些着慌:“怎麼了月兒,誰惹你不高興?” 月兒把手一指:“它。

    ” “誰?” “它!小馬駒兒!” 這下可把小成都整懵了:“它怎麼惹你了?” “你看它呀,眼睛片刻都不離你身,走哪跟哪,你再看看我。

    ”月兒當場走了幾步:“你瞅瞅,我在它眼裡跟透明人似的。

    ” 小成都哭笑不得:“那有什麼辦法啊?又不是我讓它這樣的。

    ” 月兒不高興道:“不行,這不公平!當初是咱倆一起救的它,我也是辛苦熬夜的,幹嘛它現在隻認你?” 小成都眨眨眼,調笑道:“後來你不是睡着了麼!” 這一逗不要緊,差點将月兒氣哭:“不帶這樣的!”眼見她嘴一撇,眼淚就要下來,小成都趕緊陪不是道:“錯了,哥哥錯了,全都怪我!”哄了半天,才把她快要決堤的淚水止住。

     “這樣吧,以後喂馬的任務交給你,洗澡、梳毛由我,怎麼樣?” “不行,梳毛也歸我。

    ”月兒想也不想道:“我每天梳頭的時候,就一并給它梳了!” 可把小成都逗得哭笑不得:“行,全按你說的!” “我們走喽!”月兒說完,高興地牽起馬駒兒就一溜煙跑遠,邊跑邊道:“不許反悔!” 這日早上,宇文述與夫人坐在堂桌旁,閑聊起孫子。

     “我說老頭子,最近咱家孫兒你可得管管了。

    ”夫人一臉正色道。

     “他又淘氣了?”宇文述有些驚訝。

     “那倒不是。

    ”夫人搖搖頭:“還是他那匹馬。

    下人告訴我,他成天與馬在一起,都快入魔障一般。

    ” 宇文述不以為意地笑笑:“我當啥事!” 夫人生氣道:“你可千萬别不當回事!你看他爹,打小提籠逗鳥,長大終成纨绔子弟,到現在你想管也管不了。

    ” “都成家了,我管他做啥!?”宇文述自在地呷口茶。

     “你還得意?”瞅老公搖頭晃腦的樣子,她氣就不打一處來:“你知道現在,人們管宇文化及叫啥?” “叫啥?” “輕薄公子。

    ” “混蛋!”老爺子勃然大怒:“誰敢取笑我兒子,看我不宰了他!” 夫人幽幽地道:“他上周又當街搶倆姑娘,還把京兆伊打了——現在坊間,私下都這麼叫。

    ” 宇文述緊鎖眉頭,青筋暴起的手把茶杯攥得緊緊的,再不言語。

     臨了中午,小成都下學後,來看爺爺。

     “爺爺好!”孫兒躬身問候,極有禮貌。

     “下學了?”宇文述冷峻地點點頭:“我也正想找你!” 小成都一愣,伫在門口不知說什麼好。

     “中午過來,有事麼?”宇文述問。

     小成都撲閃着眼睛,指向門外:“孫兒是為它來的。

    ” 老爺子的臉色瞬間更加難看:“好,我也正想說說它!” 這下可把小成都徹底弄懵了,但他還是拱手鎮定地道:“孫兒遵聽爺爺教誨!” 宇文述指向門外,斬釘截鐵地道:“這匹馬,不能留了!” “為何?”小成都驚愕地瞪大眼:“它可是做錯什麼?” “你毋須多問,照我說的做——要麼殺了,要麼你盡快送人!” “可是,”孩子一臉委屈:“您總得給孫兒個理由吧?” “理由?”宇文述沒想到,這孩子還必須要個理由;行,那就給你理由! “跪下!”爺爺嚴肅地道。

     小成都一絲不敢怠慢,利落地跪下。

     “你可知‘玩物喪志’四字?” “孫兒知道。

    ” 宇文述點點頭,又問:“那你可知我宇文家的來曆?” 小成都搖搖頭。

     宇文述就将家族不為人知的曆史,向其娓娓道來:“咱們家本姓‘破野頭’,祖先曾是鮮卑宇文部酋長的仆人,便改姓宇文。

    ” “破野頭?”小成都聽着,忍不住想笑。

     宇文述卻不生氣,繼續道:“人窮,姓也就跟着卑微——但這麼卑微的姓,最後也堅持不下去,被迫随了酋長姓。

    ” “我們不改不可以嗎?” 宇文述突然笑了:“對酋長來說,仆人就是一件私人物品;有時候,甚至連‘生命’都算不上——他們可以把你賣了或者送人,也可以像一塊石頭那樣扔了,埋了。

    當然,主人高興的時候可以賞賜你東西,但發怒的時候,你可能連條狗都不如!現在我問你,我們不改可以嗎?” 這問題又抛回來了,把小成都好生難住! 宇文述倒不用他回答,自己闡明道:“在絕對權力面前,奴隸哪有什麼選擇權,莫說你姓什麼,連生死都身不由己;能握在手中的,隻有一根草芥罷了!所以你說,我們不改姓,可以嗎?” 小成都沉默了,再不作聲。

     爺爺繼續道:“改姓後,我們祖先意識到權力的重要性,他們開始熟習弓馬,骁勇善戰,建功疆場,經過一代代人的努力,向權力中心不斷遷躍……至你太爺爺宇文盛時,已經拜為北周上柱國,而爺爺我為隋左衛大将軍,皆地位煊赫。

    ” “爺爺我懂了!”小成都十分聰明:“您是擔心我整天以馬為樂,玩物喪志,恐日後辱沒家族。

    ” 宇文述深吸一口氣,突然話鋒一轉:“先帝在時,曾封你‘鎮殿大将軍’,号‘天寶大将’,所賜的金牌還在嗎?” 小成都從懷中小心托出:“孫兒一直戴在身上。

    ”隻見那明晃晃的金牌上面,書有“天下第一橫勇無敵”幾字。

     宇文述不無憂慮地道:“你小小年紀,背負這麼大榮耀,多少人對你眼紅,千萬别不思進取!” “爺爺放心,”小成都拱手道:“我已将馬駒兒托付給月兒,以後全部精力,都用在讀書習武上!” 宇文述滿意地點點頭:“明白就好!起身吧。

    ” 小成都卻跪着不起:“孫兒還有一事相求。

    ” 見他欲言又止,宇文述疑惑地瞅一眼門外——小馬駒兒還站在那裡呢。

     “仍然是為它?” “是!” “哦?”居然還是為它,宇文述一時真猜不透這孩子在想什麼。

     見爺爺很不解,小成都解釋道:“馬駒兒來咱家已經三個月了,我整天‘小馬、小馬’地叫着,卻連個名字也沒有。

    爺爺博識多學,又文韬武略,懇請您給它取個名字!” 本來大晌午的看到它頗有些煩,可讓孫子這麼一恭維,宇文述心裡竟也飄飄然起來。

    “好吧!”老頭兒痛快地答應,一邊撚着胡須,一邊認真思考起來。

     馬駒兒為雄性,雖是白馬,通身卻長滿不規則的黑斑——但與普通雜色馬不同,它白的地方不含一絲黑毛,潔如皓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而黑斑點如漆似墨,個中又不夾一絲白毛,仿佛雪地裡驟然湧出一個個黑洞,深不見底,使人莫名驚詫與恐懼! “黑黑白白攪在一塊兒,看久了有些頭暈!”宇文述嘀咕着,閉上眼苦思冥想。

     按道理雜色馬并不稀奇,但馬駒兒确實是個例外——長得有點像花豹!盡管是幼崽,可它脖頸高昂,一雙冷峻電眼睥睨環視——隐隐覺得,竟有些馬中之王的威勢。

     優秀的武将,大都深谙《相馬經》。

    宇文述戎馬一生,相當堅定地判斷:“這馬可以”,從其落地的第一眼,就在他心中打下深刻的烙印;為了它,他甚至私留了一名死囚,犯下欺君之罪。

     “給它起名絕傷腦筋,非但要不同凡響,還須大氣磅礴不可!”老爺子喃喃自語。

     “爺爺别急,孫兒等得起。

    ”明明心裡揣了七八隻兔子,小成都仍強裝鎮定安慰道。

     “斑點,斑點……”宇文述念叨着,思緒竟不覺墜入幻境——透過深邃黑斑,他窺視到另一個世界,正進行的一場厮殺:旌旗漫卷的戰場上,一位手執金镗的武将如天神下凡,跨下騎一匹黑斑白馬,在敵陣中所向披靡…… “爺爺!”孫兒扯着他的衣袖,翹首企盼着。

     宇文述苦笑着搖頭,用手指刮了下他的鼻子:“熊小子,差點把爺爺難住!” 小成都一聽,立即瞪大眼睛:“您想好了!?” “嗯!”宇文述賣關子地點點頭,伸出五根手指頭:“你看,叫‘五斑駒’如何?” 小成都一聽,當即拍手叫:“這個名字好!”可轉念一想,又有些不快——“它身上的斑點遠不止五個,咱們是不是叫少了?”瞧他一副吃虧的樣子,宇文述真有些哭笑不得,便耐心地解釋:“五者,略數也,代表很多,很多!” 聽到“很多”,小成都終于才滿意——馬駒兒可是他的心肝寶貝,别說幾顆斑點,就是全身汗毛,誰也不能少算一根! “謝謝爺爺!”他磕了個響頭,旋即跑到門外,興奮地摟着馬頸道:“小馬啊,從今天起你就有名字啦,叫做‘五斑駒’,‘五斑駒’就是你喽!”生怕記不住似的,他貼近耳邊又念叨好幾遍,直到把馬癢得腦袋直晃、耳朵猛搖才罷。

    “呵呵”,爺爺忍俊不禁,露出久違的笑容;孫子那份對馬駒兒的真摯疼愛,連一向冷峻的宇文述也感動了。

     “成都啊,你過來。

    ”見爺爺在屋裡招手,小成都趕緊回去,以為又有吩咐。

    卻見宇文述不慌不忙,從袖裡掏出一大錠金子:“拿去,爺爺賞的!” “這是?”小成都瞪圓眼睛,未敢去取。

     “你最近讀書很用功,武藝練的也辛苦,爺爺非常高興,這錢你買喜歡的東西好了!” “啊——”小成都終于沒忍住,高興得蹦起來:“謝謝爺爺!”雙手接過金子,恭敬地鞠過躬後,便三步并作兩步,一溜煙消失在門外。

     “月兒!”剛淘完米,端盆正要回屋的林月兒,聽見這熟悉的呼喚,立即回身。

    “沒錯,是都都哥,小馬駒兒也來了!”她心裡面高興着,嘴角露出甜甜的笑。

     這娃兒甚是可憐,名義是養女,實際做丫鬟——燒飯、洗衣、縫補、灑掃、放羊……終日忙得團團轉。

    見都都哥來,她打心裡歡喜;府裡關心自己的,唯有他一人。

     “最近還好嗎?”小成都關切地問。

     不問還不打緊,一問倒把她眼圈問紅了。

     “她們又欺負你了?”小成都眉頭一皺,立時來了脾氣。

     “死鬼,去哪了?米淘好了沒?”催命般的一陣嘶嚎後,隻見那靛青門簾一挑,從炊房裡闖出一個兇惡粗鄙的婦人。

    “恁點兒活這麼慢,是手殘了麼?”她豎目罵着,沒料到小成都在這。

     “喲,少爺來了!劉氏眼拙,但願沒驚吓到您!”這劉氏本是後院燒飯的婆子,仗着和宇文夫人(姓獨孤)同源,“數百年前是親戚”,因此平時在其他下人面前倨傲了得,時不時裝出一副主子作派。

    此刻遇見真主子,當即滿臉堆笑,邊走邊不住躬身逢迎。

     待靠近林月兒,她忽然露出本相,一隻手掐住女孩胳膊,另一隻手的竹批,就“噼噼啪啪”往手背上落:“你這手殘了是吧?讓你幹活這麼慢!”月兒疼得直咧嘴,下意識地側閃一步。

    “喲,還敢躲?看我怎麼好好教訓你!”說着,又要去抓她的頭發。

     “夠了!”一聲斷喝,冷不丁把劉氏吓一哆嗦;迷茫間,隻覺眼前閃過兩道白光——“啪、啪”兩記脆響後,她痛苦地捂着臉,跌坐在地上。

     “再敢欺負我妹妹,我剝了你的皮!”素來溫文爾雅的小成都,今日一對眼睛瞪得如老虎一般圓。

     “可是,”劉氏不甘地帶着哭腔道:“她隻是一個下人啊……” 沒等她說完,小成都跨前一步,指着劉氏鼻尖正色道:“你給我永遠記住了:她是我宇文家堂堂正正的小姐,是我的妹妹!”說完,拾起月兒又紅又腫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劉氏呆若木雞地跪坐在原地,很久也沒明白自己錯在哪。

    她哪能理解,少爺雖身世煊赫,卻絕無纨绔子弟的卑劣品性;相反,他最恨仗勢欺人,有着疾惡如仇的正義感和同情心。

     月兒一路走,一路惴惴不安地回頭望。

     “别看了,她不會跟來的。

    ”小成都安慰道。

     “都都哥,你要帶我去哪?”暫時逃離魔掌的林月兒,顯然還未從惶恐中解脫出來。

     小成都回頭看着這個既可憐又可愛的妹妹,扯了扯她那汗津津、沾滿油漬的衣服,眨眼道:“給你買塊好料,做身新衣服!” “新衣服!”林月兒一聽,羞赧地低下頭,一雙小手不自覺向下抻着已經縮短了的衣襟。

    當哥哥的一陣心酸:府裡誰會在意她不斷長大的身子,衣服是否還合身?“今天,我要讓你煥然一新!”小成都心裡暗暗發誓。

     月兒一路紅着臉,哥哥也不多話,緊緊拉着妹妹的手,大踏步往城裡去。

    “五斑駒,跟緊了!” 繁華的大興城,十裡長街上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兩人共同牽着馬駒兒,在人海中緩慢擠行。

    “月兒你看這邊……還有那邊……”四衢八街的商鋪,生意可真叫興隆;小成都有一大錠金子在身,腰杆兒格外硬氣:“喜歡去哪裡,我便領你去!” 然而月兒對那些繁華商鋪,似乎都興趣不大;相反,犄角旮旯的牛鼻子小巷裡,那些捏面人、吹糖畫和做風味小吃的攤販,倒深深吸引着她。

    小丫頭難得出回門,今天有如過了年,看啥都新鮮,瞧啥都有趣,一路流連,開心笑個不停。

     小成都不急不躁地陪着她,挨個攤子轉:一會給她買個“小侍女”面人,一會送她一個“小兔子”糖畫,再一會,又幫她選一支漂亮的大風車……未過半個時辰,月兒兩隻小手攥得滿滿的。

     “都都哥,你看那邊人好多!”集市将到盡頭,月兒瞅見路當中有個異常熱鬧的香囊攤。

    隻見桃木釘成的高架上,挂着各式香囊:形狀有圓的、方的、心形的、月牙形的……;做工有繡彩絲金線的、鑲圖案貼花的、紮紅繩挂穂的、系玉石吊墜的……琳琅滿目,不拘一格。

     “太可愛了!”女孩子家天生喜愛女紅,月兒忙不疊地把全部東西托付給哥哥,騰出雙手逐個把玩。

     “挑一個!”見她愛不釋手的樣子,小成都擠眼道。

    “但這是最後一件喽,再多可就拿不下了。

    ”他晃晃滿手的小玩意兒,又朝香囊架上努努嘴。

     妹妹小臉“唰”地紅了,好像秋天熟透的柿子!她伫在那裡癡癡地望着貨架,猶豫再三,始終卻不敢動手。

     “難道是?”小成都順着她目光找,發現她好像中意一件心形的香囊。

    那香囊紅綢底面金絲繡花,中央繡着兩朵并蒂盛開的白蓮花!“沒錯,肯定是它。

    ”小成都一指:“就要它了!” 婦人滿面笑容,不住誇他有眼光!小成都哪裡知道并蒂蓮附含的寓意,隻當是女孩家喜歡的玩意兒,痛快地買下。

    “歸你啦!”大咧咧當即就送給月兒。

    丫頭衆目睽睽下捧着香囊,原本白嫩的小臉兒,轉瞬間變得像紅綢香囊一樣紅…… 過了集市盡頭,月兒才感覺到有些疲憊,便和哥哥一起往回返。

    就在這時,身後猛然暴發出一陣喧嚣:“馬驚了!快閃開!”這一聲,立時驚呆所有行人!片刻遲疑後,百姓們争先恐後,一窩蜂地逃散。

     小成都拽着妹妹避進路邊閣樓,忽聽遠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我的兒呀,兒呢……” “那不是賣香囊的婦人?”月兒驚道。

    隻見洶湧人流,将她與幼子沖散;婦人尋不到兒子,兒也找不見娘,彼此正焦急地拼命呼喚。

    恰此時,一匹栗色驚馬朝這邊沖來,身後拖曳的闆車一路颠簸橫掃,所過處一片伏靡,似鐮刀割草一般。

     “不好,那孩子!”衆人指點處,一男童驚立在路中央,完全不知所措! “兒啊,快跑!”婦人面色慘白,聲嘶力竭地跺腳哭喊。

    怎奈距離太遠,孩子又被吓傻,似乎一切已不可避免。

     小成都心叫“需救人!”,同時感覺手上一松,見月兒沖了出去,他也随即沖出。

    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