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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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衍本科專業是生物,但為了上醫學院又讀了學校的Pre-Medical的預科。

     他翻了翻,其中一個包裝上寫着Lithobid,锂是最常見的精神穩定劑, 他拍下每種藥的照片,按餘笙說的記在手機備忘錄裏。

     “還有其他事嗎?” 餘笙點頭:“如果發現我不對勁,及時打急救電話。

    ” 周衍收起手機:“什麽情況算不對勁?” 她的表情閃過一瞬間的迷茫。

     相對于一個正常人,她大部分時間都不對勁。

     思考很久,餘笙說:“我前兩天中過一次風,如果再複發,要及時去醫院。

    所以按時吃藥很重要,我之前經常忘,有時候會漏吃,有時候一天又吃兩份量,醫生說這樣不好。

    ” 她擡起頭,和周衍直直對視,語速緩慢:“拜托你,提醒我按時吃藥。

    ” 周衍的眼角斂起來,重新審視面前的人。

     女孩的臉瑩白透明,茶褐色的瞳孔淺淡如水,她是在很認真地請求他。

     “知道了。

    ” 周衍又拿出手機,在時間設置裏添加兩個新的鬧鐘,命名為「提醒餘笙吃藥」。

     他記性很好。

    大三參加美國醫學院入學考試的時候,他隻花了一個月背完了七本書,最後考了滿分。

     不需要鬧鐘,他也能完成這項任務。

     餘笙點下頭,接着說:“前幾天心理醫生給我換了藥,最近一段時間可能有輕微的狂躁,我會盡量控制,但如果出現過激舉動,也麻煩你打急救電話。

    ” 她腦海裏閃現過牆壁被軟墊包裹的病房,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束縛帶,什麽都是白的。

     餘笙換成英語:“Theywilltakecareofme.” 一口再标準不過的牛津腔。

     “介意我出去抽支煙嗎?”周衍的舌頭抵住下颚,指了指客廳外的陽臺。

     餘笙沉默一下,讓步:“可以。

    不過進來之前把煙味散幹淨,并且以後也不能在我面前抽。

    ” 說完,她轉身進了書房。

     周衍拉開通往陽臺的玻璃門,一陣冷風灌過,他隻穿了一件薄薄的衛衣,抵不住倫敦十一月初的寒。

     從煙盒裏敲出一支煙,他聽見書房裏傳來琴聲。

     拉琴的人似乎很不再在狀态,幾次斷掉旋律,再從上一個小節開始。

     火柴從側面的拉燃紙劃過,摩擦力産生的熱量讓磷瞬間燃燒起來。

     周衍看着手上木棍的火苗慢慢熄滅,最終還是沒有點燃煙。

     從某種意義上,他和餘笙很像。

     在這個智能化橫行的時代,她還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寫備忘錄。

     而周衍從不帶打火機,抽煙靠上個世紀50年代才流行的火柴。

     書房裏的琴聲停下來。

     周衍把煙原封不動地收起來,準備進屋。

     兜裏的手機響起來,他看眼來電人的名字,毫不遲疑地挂斷。

     鈴聲再次響起,背後一陣寒冷的風吹過,他袖口的皮膚泛起雞皮疙瘩。

     周衍接起電話,風聲呼嘯,但掩蓋不住電話那端聲音的歇斯底裏。

     熄滅的短短的火柴被掰成兩段,他的聲音比風更冷:“那你就當我死了吧。

    ” 周衍不給對方繼續大罵的機會,挂斷電話,進屋。

     一首曲子終于迎來最後的高潮部分。

     哪怕周衍對古典音樂一竅不通,但隻要是個人,應該都聽過這首曲。

     FuerElise. 書房裏,餘笙放下小提琴,盯着自己的手看。

     陸姍央提醒過她,手抖是锂的常見副作用。

     急診醫生也說過,中風有一定幾率留下後遺症,如果出現手抖的情況,一段時間也許會自然恢複。

     餘笙問一段時間是多久。

    醫生的回答:運氣好十天半個,也可能花上幾個月,最差的情況一輩子。

     餘笙分不清是哪一個導緻的,但她清楚一件事,手抖這個現象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手是小提琴家的耶路撒冷,連手控制不了的人是沒資格上臺表演的。

     餘笙重新将小提琴放在左肩上,下颚輕輕夾住琴,手指彎曲按壓住琴弦。

     下一秒,琴弓在琴弦上拉動。

     餘笙想起她第一次被陳婉清帶去音樂廳看交響樂演出,樂團演奏的第一首曲子就是這首《命運交響曲》。

     坐在一旁的陳婉清指向擡上的方向,用極小的聲音對她說:“笙笙以後長大想不想也上臺表演?” 懵懂的餘笙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剛上幼兒園的她一聽“上臺表情”,興奮得直點頭。

     然後這就成為她噩夢的開始。

     陳婉清規定她每天至少要練四個小時的琴,上小學以後變成六個小時。

    餘笙被司機從學校接回家以後,馬不停蹄地吃飯和寫作業,然後練琴到淩晨一兩點才能睡覺。

    如果過程中陳婉清稍有不滿,藤條會落在她手臂上。

     餘笙應該讨厭小提琴才對。

    但這個讓她童年痛不欲生的樂器像是一枚嵌在身體內部的彈殼,長年累月後同血肉生長在一起。

    她對它沒有感情,但也沒有辦法将其取出。

     餘笙的目光突然瞥見櫃子上一個包。

     她想起來了,為什麽她以前會記得自己的生日。

    因為餘正嵘每一年都會準時送她生日禮物,但今年沒有。

     那個去年才來到她手裏的愛馬仕水泥灰的KellyDoll瞪大眼睛,發出無聲的笑。

     胃裏一股翻江倒海的難受。

     餘笙放下琴,沖進衛生間,蹲在地上抱着馬桶狂吐。

     周衍看見書房裏竄出一個人影,像是一陣風。

    緊接着衛生間裏傳來嘔吐聲,沖水聲,歸于安靜。

     他站起來,去廚房接了杯溫水,敲響門:“餘笙,你還好嗎?” 門被打開,餘笙的臉色蒼白,胃裏吐得隻剩殘留的胃酸,看到周衍手裏的水杯。

     “謝謝。

    ” 餘笙想,她可能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習慣家裏還有第二個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