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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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聲。

     白燼默默走開,換成是他,也不希望自己哭泣時身邊有別的人在。

     身後魏峗絕望的嗚咽漸漸隐去,白燼走進收容傷者的帳篷,無視軍中随行大夫老趙探究的目光,淡淡道:“我來幫忙。

    ” 看白燼已經自行找了地方坐下,老趙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且昨晚看這位少俠與那位京城來的大人關系匪淺,老趙換了隻手又抓了抓,轉身繼續忙自己的事,由着他去。

     白燼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手心的傷口已經結痂,待回去後,得重新尋一柄順手的好劍了。

     已經過了三日,這幾日崔忌帶着人将地面上尚能進入的遺跡探了個遍,找出不少金銀寶物,地下的地宮一層并未完全坍塌,再往下則已被沙石埋葬,無法下去。

    暗衛做得很好,這正是邵洺想要的。

     将士們邊挖邊找,将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搬了上來。

    這裏并不是大周的國土,又處于大漠深處,他們隻能盡量将能帶走的都帶走,且不能逗留過久,若是被周遭的敵國發現,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煩。

     據崔忌回報,地宮中有着大量的幹屍,部分完整的能看出,他們皆保持着跪地仰頭望天的姿勢,面目猙獰,地面上滿是粉碎的白色粉末。

    看來那些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面具人都随着神樹的毀滅終于可以安息了,而那些明顯與神樹有着密切聯系的白色面具也自行碎裂風化,邵洺心道可惜,他還想帶一個白玉面具回去給宋子棠好好研究一番。

     而帶上來的寶物中,最多的便是那些刻滿古怪咒文的金铎,邵洺讓人将其中的金絲籠撬開,将裏面死去的蟲子通通扔進火中燒掉。

    他可不管這些金铎是否帶着不詳,到時候高溫一融,它們隻會成為征伐北越的軍資。

     又過了兩日,李岚軒與魏秋提前辭行,他們已完成與邵洺之間的協議,關于彧西古國的一切與他們無關,多留無益,何況如今他們已經知曉趙家與魔教勾結之事,此時又有朝廷的勢力暗中協助,五大世家內部的紛争将有新的局面,李岚軒得在趙家下一步行動前與魏家家主魏凝霜商議好攜手之事。

     李岚軒摸了摸袖中那塊邵洺從掮客手中得來的玉佩,落梅山莊的雜草也該除一除了,不管那人是出于何種理由要取自己的性命,既然他要背叛落梅山莊,那便該有事敗後命喪黃泉的覺悟。

     離別時,李岚軒最後一次去見了邵洺,本在養傷的邵洺披着大氅将早已寫好的親手信和信物交給李岚軒,李岚軒将信掃了一遍揣進懷中,邵洺的安排很周全,他沒有異議。

     臨走前,李岚軒說:“就此別過。

    ” 邵洺淺笑目送:“就此別過。

    ” 彼此都心知肚明,或許這便是兩人此生最後一次相見,可李岚軒沒有回頭,前塵往事就此如煙,一別兩過。

    他有他的落梅山莊,他有他的廟堂高遠,再也回不到當年了。

     直到回程,邵洺也沒再見過白燼,邵洺什麽也沒說,反倒是潇潇憋不住悄悄問邵洺:“公子,你又招惹到白公子了?” 邵洺皺着眉将最後一口藥灌進口中,拿過一顆潇潇遞來的松子糖含在口中,翻了翻眼皮:“這裏又沒別人,你那麽小聲作甚?” 潇潇委屈。

     待舌頭上的苦味完全被松子糖的甜味蓋過,邵洺才慢悠悠道:“若是你發現被人瞞騙了一路,你能當作無事嗎?” 潇潇想了想:“若是他人,那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相信他了,若是公子……”潇潇長嘆一聲:“我習慣了……” 邵洺低頭反思,自己有騙潇潇那麽多次嗎? 說完,潇潇反應過來:“白公子都知道了?” 邵洺頓了一下,點頭。

     潇潇無言以對,她想象得出,一段建立在欺騙之上的關系可以有多脆弱,白燼不是她,除了顧雲間這個虛無缥缈的人,他與邵洺之間本就毫無關系。

     待收集了大量財物,剩下的人也将拔營回城,軍中之事皆由崔忌打理,不必勞邵洺多費心,俞千戈擡頭仰望高天,那些糾纏不休的飛鷹已經不見,俞千戈回頭詢問邵洺:“你做了什麽?沙鷹幫賴了這麽多天,居然就這樣放棄了趁火打劫的打算?” 邵洺站在涼陰處,仔細查看崔忌初步整理出的財物數量,在心中大緻估了個數目,滿意地将紙張交給身後的潇潇。

     “難得來一次大漠,我與莫輕言又賭了幾把,他略輸我,所以讓他幫了個小忙。

    ” 俞千戈挑眉。

     “沙鷹幫常年盤踞在這漠邊,始終是一患事,我告訴他,若是我進入大漠後被沙鷹幫盯上,還請他在合适的時機給沙鷹幫找點麻煩,至于他具體做了些什麽,現在我也無從得知,但從結果來看,對于賭約,他還是很信守承諾的。

    ”邵洺眺望遠方,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你倒是真不怕他毀約。

    ”俞千戈冷然。

     邵洺笑了笑:“對于一個好賭之人來說,賭約可是很重要,隻想贏不敢輸的,可算不得是個稱職的賭徒。

    ” “十賭九輸,小心哪天你真把命輸給他了。

    ”俞千戈對賭博之事嗤之以鼻。

     邵洺摸摸下巴:“我自覺還是有點姿色的,不知道莫輕言喜不喜歡男人?” 俞千戈:“……”即便知道他是在玩笑,俞千戈還是一陣無語,這麽多年,他還是看不透身邊的這人,他好像在意很多事,又好像什麽也不在意。

     潇潇一個不留神,手中的清單被風吹散,潇潇急忙去追,俞千戈伸手抓住從自己身旁飛過的兩張紙,回過頭卻發現邵洺似乎在走神,那雙總是深邃含笑的眼睛,此時靜如死水。

    俞千戈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前面除了漫無邊際的黃沙荒原,什麽也沒有。

     俞千戈忽然想起那幾句在見荒流傳很久的詞。

     十萬裏黃沙逐日去,上不見神祇,下不見魍魉,唯見大荒。

     “走吧。

    ”邵洺說。

     潇潇焦急回頭,那幾張被吹飛的紙飛得太快太遠,她已經追不上了。

     邵洺垂眼一笑,轉身便走:“隻能勞煩崔副尉回去後再整理一份詳細的了。

    ” 潇潇無奈,放棄那幾張注定追不到的紙張,跟上邵洺的步伐。

     俞千戈悠哉悠哉跟在最後,忽覺身邊有些許動靜,長槍迅猛遞出,槍尖準确無誤地洞穿那飄過之物,俞千戈定睛一看,是之前被吹飛的紙張之一,俞千戈将紙從槍尖摘下,與手中的另外兩張捏在一起,繼續往前走。

     崔忌已經讓人收拾好一切,得到邵洺的示意,崔忌高喊:“啓程!” 整裝待發的士兵收到指令,滿載着收獲向見荒的方向出發,見荒之後便是歸雁城,隻要回到國土,他們便再無所畏懼。

     長長的隊伍後方,白燼獨自一人騎在駱駝上緩緩跟着隊伍前進,他擡頭看了很久前方,又低下頭,伸手拉起後面的兜帽和圍脖将自己的臉遮住。

     黃沙漫天飛舞,又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