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衣衫褪尽前

關燈
    最後一抹身披紫光的暮雲也隐去了。

    夜如清水。

    微風伴着濕潤的氣息撲向人面,隐隐送來繁花和新葉的香氣。

     這樣靜谧安然的夜,行走在青石磚路上的一行人,卻幾乎無人稍覺安逸。

     再有十幾丈就是花園入口了,花園裡睡着楚王,那是個兇名赫然的天潢貴胄。

    他們康國公府出身的王妃,殺了楚王心愛的側妃與孩子,結下血仇。

    現在,他們卻在奉二公子與娘子之命,伴随江姑娘給楚王送醒酒湯——送湯是假,實是要把這位二公子的女人送到楚王面前。

     青雀姑娘是有仙女兒一樣的美貌——有仆婦觑看着她不緊不慢、平穩飄動的裙擺想——可,那到底是親王,還是聖人最疼的兒子,什麼樣花朵兒似的美人兒沒見過?若是青雀姑娘的樣貌不入楚王的眼,或是好事行到一半兒,楚王發現青雀姑娘已不是處子了,他要殺人,殺了一個還不夠洩憤,她們這些跟來的人,不是白白跟着倒黴嗎? 懷着類似想法的,顯然不止她一人。

     是以,行至花園門邊,當青雀說出,“隻我自己進去便是”時,跟在她身後的八名仆婦,都齊齊松了口氣。

     隻是有幾人放松得明顯,另幾人怕楚王府的親衛不許這樣行事,還眼巴巴看着。

     守在入口的親衛似乎換過一批。

    但在明朗的月光下,青雀能認出,下午時驚異看着她的兩名親衛,仍在這裡。

     此時,他們自然又打量起她,态度雖無輕佻狎亵,但那“果然如此”的眼神,還是讓青雀稍覺刺痛。

     不過,這種感覺,也僅僅隻在須臾之間,便消失不見了。

     不論怎樣難堪地掙紮,她都想活下去。

    她沒能托生成“主人娘子”,這是她出生時就有的命。

    所以,就算是一女侍兩男這樣在大儒口中的“不貞”之舉,就算被當成一件東西送來送去,她也要盡力做好、想辦法活下去。

     親衛放行了。

     他們接過仆婦手中的食盒,有人引路、有人跟随。

    仆婦們又慌忙看向青雀。

    青雀姑娘這就去了,她一個人會不會出事—— 青雀沒有回頭。

    自然,也無從得知昔日同伴遲來的擔憂。

     夜裡的花園比往日還要安靜。

    樹木投下細密的陰影,連鳥雀都沒了嘤鳴。

    身穿鐵甲的親衛隻送她到照月亭,碧濤閣裡便有面白無須的内侍走下來,接過食盒,含笑引她上去。

     青雀不懂得這個笑的含義。

    高興、客氣、幸災樂禍?楚王知道她來了嗎?楚王高興她來,還是已經抽刀出鞘,隻待她走到面前,手起刀落,便能再用一個人頭償還姜側妃與小皇孫的血? 青雀一句都沒有問。

     石闆路蜿蜒向上,在夜色裡若隐若現。

    内侍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握着燈籠行得很穩,還能時刻照應着青雀。

     除他二人之外,周圍似乎再無人迹,可青雀又分明似能聽到金戈铿锵之聲。

     碧濤閣近在眼前了。

     門窗半阖,閣中不見光亮,唯有明月皎皎,灑落一地清華。

     舉目四視,青雀終于看見樹下的微光。

    親衛靜立影中,将身形藏在常人一眼看不見的地方,無聲無息、毫無松懈地護衛着楚王。

     隻一眼,她便移開視線。

     内侍推開了門。

    他走進去,站在内側,躬身請青雀入内。

     青雀沒有遲疑,跨過門檻。

     先感受到的是酒氣。

    不算濃烈、也并不清淡,但不難聞。

    室内果然沒有一盞燈。

     内侍輕手輕腳走進去,轉向東側,對榻上半躺着的颀長人影輕聲回話:“殿下,康國公府使人來送醒酒湯了。

    ” 片刻,楚王動了動,将手搭在額間:“讓他滾。

    ” 久聞其名,這卻是青雀第一次聽到楚王的聲音。

    雖然帶着醉中的喑啞,但這的确是一個尋常……清朗的,年輕男子的聲音,與她聽過的其他年輕男人的聲音并無太大差異。

     或許是因現下楚王沒有看她,也或許是因她的确下定了決心,這聲音讓她心頭的飄忽感減輕了些許。

     是了,她想,楚王終究還是一個凡人。

    肉體凡胎。

    就算他武功蓋世,一掌便能了結了她的性命,他也依舊隻是一個世俗中的人。

     就像霍玥和宋檀,他們看似高高在上,本身也并不比她多出一個頭、或一條手臂。

     “殿下,”那内侍并沒聽從命令,仍然笑着,“您就起來看看,來的是誰吧。

    ” 說着,他放下食盒,兩步上前,堅持拿下了楚王放在額上的手,請他向外看。

     楚王無聊地掀開眼皮。

     他瞬時坐了起來。

     “……頌甯?” 他嘴唇張合,神情是青雀想不到的驚訝與脆弱,聲線也有些抖。

     他目光向上,定定地看着她。

     内侍悄然退後。

     但,他隻退出兩步,楚王便已恢複了平靜。

     “不是頌甯。

    ”他輕聲說,“頌甯從來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