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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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燕居聽事之地。

    整體建構便是前堂後寝。

     七十歲的傅相撐着孱弱的身子骨,揪着阚吉一路從閑居小院途徑相舍,又過府門内的秋明署,快至樓阙之時老翁摔倒了。

    傅相身後跟着諸多仕官還有家監,最後頭的則是胥姲君夫婦。

    可憐老翁擒不住外孫的臂膀,即便阚吉右手受了重傷,年輕男子也終是要比七旬老翁要有力得多。

     丞相長史不忍阚吉公子受罪,但更不敢忤逆丞相。

    他跪在地上攙扶傅相,且在其耳畔将黃門郎帶來的話悉數告知。

    傅相半卧着身子,發出沉沉一歎。

     阚吉見自己将外大父累倒,顧不得手腕的傷勢,跪在旁側磕首泣聲道:“大父!大父!孫兒錯了!您别趕我走好不好!”說罷又痛哭流涕地去尋胥姲君,“阿母,你快些求求大父,我真的知道錯了。

    ” 胥姲君也随之跪于傅相腳下,抓住其衣袍不松:“阿父,孩子真的知道錯了,您便原諒他吧!” 傅相顫顫巍巍地立起身子,得家監們一道攙扶方才能落穩腳跟。

    他的嗓音幹涸如枯渠,十分沙啞地說道:“慈母敗子,我還未尋你驕縱過錯,竟敢為這孺子說話!晚秋,你又是如何做的阿父!” 胥姲君的夫婿阚晚秋是個入贅上門的賢良文學之士,肚子裡有些文墨卻少了些氣魄。

    這個家裡向來就沒有他能說話的份,阚吉更從心底瞧不上阿父,如此軟弱沒有威信的人,此時也是半個字都講不出來,隻知道垂袖颔首抽搭搭地立在一旁。

     胥姲君泣聲說道:“我為人母,難道眼睜睜看着旁人欺辱我兒不成?阿父,醫官說吉兒右手筋脈已斷,再無愈合的可能,好端端的人落了個終身殘疾,我怎能不恨!今日我未能将惡徒抓來,明日我還要去!” “你當真糊塗!”傅相咳嗽幾聲,喘着粗氣,即便年歲已高可那雙曆經沉浮的眸子洞悉一切,他道,“如此魯莽行事,不怪遭人反攻。

    你可知射中孺子的那根箭簇是青州箭,但凡事起時你多一分謹慎,也不會任人拿捏至此,你前去鹿鳴行館取鬧,那九思便被挖出赈災金,怎麼就不想想前因後果?家中孺子貪污受賄,沽名釣譽,傅姲,你怎可長他歪風,助其欺瞞于我!” 阚吉單臂撐地往前爬了爬:“不怪阿母,都是那些官宦之錯!去年青州同行個個巴結與我想要與大父親近,我頭次赈災不懂門道,是他們慫恿我那般做的,一個兩個我都記着名字呢!” “他們叫你以茅草替換砂石,你便聽了,那你可有與他們共分赈災金?” 阚吉用力搖頭,鼻涕橫撒,還頗為憤然說道:“他們休想從我身上得到一兩金!我要把這些錢都給大父留着用!” “孺子……”傅相猛地一咳,竟唾液含血,丞相長史正欲上前被他揮袖制止,他沉沉說道,“取虎頭金刀來。

    ” 阚吉一聽要請家族鎮寶,頓時嘶喊出聲。

     胥姲君慌了,她苦苦哀求着:“阿父,您總說六子一女,就數我最着疼,最讓你有福,兄長們走的走,傷的傷,都沒有人給您添個孫子,吉兒可是您唯一的親外孫子啊,我傅家孫輩唯一的男丁!他就算貪污了赈災金又如何呢,您總歸有辦法護着他的,我們去求陛下,陛下定會看在您的面上保住吉兒!” 傅相不為所動,而是看着胥姲君問:“那金子可是你替他埋入九思之中?” “是……”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東市如九思這般的榻所,有多少實際歸于你名下?” 胥姲君略有頓歇,眨着淚眼不敢隐瞞:“一,一百三十戶。

    ” “傅姲啊,我就是對你溺愛,才養成了你今日狷急猖狂之性,我說你慈母敗兒,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傅相擡起小女兒的手臂,将她扶起身來,他難掩對女兒的疼愛之情,“你生來喪母,我多想補償些親情于你,陛下更是待你不薄,素來将你當做親妹妹,你此番辜負于我,更是辜負了陛下。

    ” 胥姲君未解深意,但是可以感知到傅相的相護之心。

     可阚吉呢…… *** 丞相長史取來虎頭金刀,所有仕官及家監屏退一側,相跪于地。

     傅相雙手握柄也才能堪堪提起金刀,他凝視虎頭緩緩說道:“這是太上皇贈予我的金刀,那時我剛入仕不久,太上皇賞賜之時說道:願君此生心有猛虎,威武不屈,中正無邪,死而不悔。

    ” 傅相閉眼回憶,頓感沉重:“吾有愧。

    ” 胥姲君這才知曉傅相要如何,她顧不得什麼禮節,起了身去奪傅相的金刀:“阿父難道要殺了吉兒不成!我隻有這一個孩子,阿父也隻有我這一個女兒!我們母子一心為相府,一心為阿父您啊!” “姲兒,孝在于質實,不在于飾貌,我教不好你,你自然便教不好阚吉。

    事已至此,我不能讓陛下為難。

    ” “陛下有何難的!我傅家為陛下,為大漢盡瘁至此,難道護一人也不可為嗎?還是陛下心中根本就沒此意,知其衰弱,遂而除之!” 跪于兩側的諸人慌忙将頭磕在地上。

     傅相聽聞胥姲君所言隻感痛心疾首:“大逆不道,你怎敢……将胥姲君帶下去!” “誰敢!我看誰敢!阚晚秋你是死了嗎?我不準任何人傷害我兒,皇帝不行丞相不行,誰都不行!”胥姲君已然癫狂,她被家監和女婢們擒制住雙臂往後舍拖去,她奮力掙脫着,開始口不擇言,辱罵衆人。

     “阿母,阿母救我……” 阚吉欲要逃竄卻被署外的守衛小吏上前攔住,他跌倒在地試圖攀爬,卻見一道月下陰影朝自己劈來。

    胥姲君未能救下愛子,親眼看着那顆圓滾滾的頭顱一路滾向自己,她啞口無聲,再無情緒。

     眼見孩子突然這般沒了,一旁的阚晚秋突感此生無奈,索性轉身撞向石柱子,随之而去。

     胥姲君見狀觸目驚心,當即昏厥。

     無人敢發出哀鳴之聲,傅相以刀柄撐着身子,滿目悲怆。

    他踏出秋明署的扇門,金刀劃地之聲猶如裂錦,老翁擡頭瞧見天上的那輪圓月,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 長安城的今夜,丞相府擊鼓報喪,月下哀聲,震懾鄰裡。

     傅相前往未央宮,于巍峨的北阙之下足足立了兩個時辰,天光熹微,他終得孝帝召見。

     孝帝亦是一臉悲痛,攙扶住傅相道了句:“受累了。

    ” 傅相老淚縱橫,捧着孝帝的手緩緩跪下。

     這便是一朝天子與廟堂重臣的弈棋之術。

    聖上的仁慈需要臣子保全,而臣子的地位亦需聖上去維系,孝帝壁上觀,傅相誅親孫,都隻是這泱泱皇朝中最尋常的一幕。

    若說花玲珑守得雲開,倒不如說是欲迎陰霾的先兆,隻是無論如何,于道于己,是非不過一念矣。

     亦如蕭明月說得那句,要平安地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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