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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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皇帝沒有堅持,隻歎息看向楚王:“你這妻妾運不好,也是奇了。

    朕早讓你母親留心着,朕也留心呢,若有着實好的閨秀,再賜你做王妃!” 楚王自然要謝過父皇恩典。

     雲貴妃趁機道:“雖然不封名位,到底她新入王府,你快回去吧,别冷落了人。

    ” 皇帝便也忙叫他去:“西涼新進的馬,朕給你留了幾匹最好的,一會叫人送去。

    ” 六公主也趁機請辭,笑說:“父皇偏心,隻給六哥最好的,我偏要向他讨兩匹!” “多大的人了!”雲貴妃嗔道,“還當小孩子搶吃的呢!” 皇帝笑呵呵撫須看着他們。

     六公主嘻嘻笑着走了,三兩步出殿,看見六哥果然在檐下等她。

     夕陽西照,天光黯淡,六哥的神色不複在阿娘爹爹面前時的平和,仍是這一年來的沉郁。

     他的面頰也依舊是凹陷的、瘦削的。

     “六哥——”她心裡鈍鈍地有些疼。

     “走吧。

    ”楚王止住她未出口的話。

     兄妹倆并肩出宮,侍從都遠遠跟在身後。

    出宮的大路平整又開闊,宮人往來都靠緊牆邊,便是“隔牆有耳”,也聽不到他們隻相距兩尺的低語。

     “原來父皇一直是這樣想的。

    ”六公主的語氣已非在昭陽宮時的歡樂,“隻是他一直不說。

    ” “你是指,‘宋家畢竟是皇祖母的娘家’,還是指,‘宋氏沒了也就沒了?’”楚王平淡問,“這些你不是早都知道。

    ” “我是知道……” 傍晚的皇宮絢麗又深邃,樹木的幽影不斷向人傾斜。

    六公主跟着兄長走,一步又一步,無數的宮殿随着他們向前而倒退。

    她在這皇宮裡出生,在這裡長到十八歲成婚,即便已經開府出宮兩年,相比于自己的公主府,依舊是阿娘的昭陽宮更像她的家。

     這皇宮有時讓她覺得溫馨又可靠,有時——比如現在,卻讓她覺得每一處都藏着憧憧鬼影,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糾結在一起沖過來,要了她和全家人的命。

     她默默向六哥靠近了些。

     沉默持續到走出宮門。

     宮門邊多了一駕馬車,車邊除仆從外,還站着一個年輕俊秀的男人,那是六公主的驸馬。

     見公主和楚王并肩出來,他忙上前見禮,稱呼楚王:“六哥。

    ”才笑問六公主:“殿下現在回家嗎?” “回去了,一起走。

    ”六公主應他一句,便笑對楚王說,“六哥先走吧,家裡還有人等你呢,别為我們耽誤了新小嫂子。

    隻别忘了把我的馬送來就行了。

    ” 那不算什麼“新小嫂子”。

    楚王微微皺眉。

     但在妹婿面前,他無意争論這些,隻點頭上馬,一徑去了。

     罷了。

    他想。

    這不要緊。

     銜泥的燕子輕巧飛上高空,太陽還有最後一點餘晖傾灑在人間。

    六公主站在原地目送兄長,直到他的背影被昏暗的暮色吞沒,耳邊又出現了她今日初入宮時,趴在阿娘膝上,用極其細微的聲音,問出的藏在心底許久的疑問:“娘覺得,六哥這樣,值嗎?” 她并不讨厭姜側妃,其實還有幾分真切的喜歡。

     可,為一個沒有身份的側妃、一個誰都能生的孩子,殺了太後本家出身的王妃,還有王妃嫡出的皇孫;集是非于一己之身,令父皇傷心為難、與太後本家決裂、受天下萬口非議,還留下了多少未知的隐患……值嗎? - 院子裡的樹蔭已由金黃轉向黯淡的青灰,屋内早已掌燈。

    還有不到一刻鐘便該用晚飯。

     當張孺人都以為,殿下今夜不會回來的時候,門邊傳來高聲的通禀:“殿下回來了!向這裡過來了!” “真是恭喜妹妹了!”她立刻站起身,挽了新人還握着書的手,“殿下回來,妹妹不出去迎一迎?” “自然要迎的。

    ”青雀從善如流站起身。

     她理了理衣裙,同張孺人一起轉出房門。

     她們才在檐下站定,昨夜那個男人便出現在了院門裡。

    身旁張孺人的呼吸立刻急促了。

     青雀也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衣袍,比昨日的紫衣更顯消瘦了。

    原來他竟然這麼高——昨夜沒能看清,現在他直直地、大步地走過來,她才發覺,他一定是她此生所見的身量最高的男子。

    她自己的身量在女子裡便算高挑的,連宋檀也不過比她高半個頭,可楚王比宋檀還要高出兩寸。

     怪不得昨日在花園裡,那一眼,她隻看見了他一個人。

     分明宋檀還在一側,但她對那時的記憶裡,卻完全沒有這個人的影子。

     楚王走得愈近,青雀便看得愈是清晰。

    在日落的這一刻,明月未升,光線晦暗,楚王的面色好像也不似昨日蒼白寒冷。

    也或許是因為,昨夜她知道了他并不似看起來的那樣冰冷……他是滾燙的、熱烈的。

     不過,不管他究竟是熱還是冷,青雀當然不會忘記,他是霍玥之後,她的新“主人”。

     她的生與死,隻在他一念之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