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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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啟民可汗,宮庭裡又恢複了往日的甯靜。

    在完成統一國家的壯志後,文帝晚年也與普通老人一樣,過起了安閑自在的生活。

    時常伴他快樂的,除了陳貴人,就是兩匹“國禮”寶馬了。

     夜深時,幽動的燈燭影影綽綽,将陳貴人孤寂柔美的身影,搖曳得愈發婀娜——腰肢似柳,春山脈脈,豔冶銷魂,容光奪魄! 可惜這一切,文帝卻絲毫未見。

    此時,滿頭華發的他,正卧在美人膝頭,像普通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久久地昏睡着。

     三更鼓後,宮外暗風乍起,幾片落葉猝然砸向窗棂,發出尖銳的沙沙聲。

    陳貴人擡頭四顧,見龍榻邊高懸的金絲帷幕,不停地拂動搖擺——于是她本就忐忑的心,瞬間波濤翻湧起來。

     “近來總是這樣莫名心悸!”她手撫胸口,依舊無法平複,隻好深吸口氣,将眼睛閉上,不再去看那晃動的帷幕。

     近半年來直覺告訴她,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正一點點地逼近——可又道不清具體是什麼,隻好在夜闌人靜時,無奈地暗自憂愁! “愛妃,是不是起風了?”文帝朦胧着眼,似睡又醒。

    “皇上,的确起風了,您覺得冷麼?”她為文帝掖了掖被子,又輕輕地拭去他額頭上的汗水。

    “你辛苦了,一起睡吧。

    ”文帝關切地道。

    “聖上請放心,臣妾不累;能看着聖上睡得香,臣妾比什麼都高興!” 文帝感激地執住陳貴人的手道:“明天,朕陪你去騎馬!嗯,一言為定!”貴人點着頭,微笑地催促道:“聖上好好歇息吧。

    ” 她輕輕摩挲着他暮發蒼蒼、慈睦安詳的額頭。

    不多時,文帝微弱的鼾聲複起;再次把貴人孤零零的身影,留給漫漫長夜。

     霎那間,她忽然覺得,也許在某一天,身旁這位天下最具權勢的夫君,可能突然會無法保護她…… 天亮後,文帝似乎又恢複了王者的矍铄,冠冕齊整地上朝去了;陳貴人熬了一夜,眼睛紅紅的,恹恹的,卻絲毫無怨無悔。

     論美貌和賢淑,舉朝上下,無人能與陳貴人相比。

    天下男子,無不希望娶到她這樣既傾國傾城,又溫柔賢惠的女人!可令人擔憂的是,一個充滿野心的觊觎者,竟離她如此之近…… 文帝下朝時,已快晌午。

    睡眼惺忪的陳貴人,被興奮而歸的文帝吵醒。

     “朕生了個好兒子,我大隋後繼有人啊!”他自顧自說着,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陳貴人從床上探起身,疑惑地看着文帝,關切問道:“是哪位皇子,使聖上如此高興?”文帝抓過她的手,激動地握着道:“當然是咱們的太子,楊廣喽!” “楊廣?”陳貴人蹙眉思索間,心頭倏忽籠上一層烏雲。

     她雖已來大隋這麼多年,可對這位新太子,始終有種說不清的畏懼!當年楊廣還是晉王時,正是他親率大軍攻滅了陳國,使自己淪為亡國公主,被當作戰利品獻給了文帝。

    陛下屢屢贊揚他戰功卓著、才能罕有,獨孤皇後也經常誇他孝悌懂事、安分守己,楊廣由此在極短時間内,成為文武百官的楷模!接下來,長子楊勇日漸失寵,很快就被人密告謀反,不僅儲位被黜,還被誣陷成瘋人遭到永久圈禁,徹底由楊廣取而代之……這一系列重大變故極其猝然和迅速,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一直在暗中強力推動,使人細思極恐! “嗯——”一聲輕咳,她才注意到文帝正背對着她,已端直了雙臂,等候更衣。

    她趕忙過去,幫他褪去冠冕和朝服,又換上日常便利衣着。

    低頭整理褒衣博帶間,她不禁又想起那楊廣。

     獨孤皇後生前異常偏愛他,不隻因他戰功多、能力強,還因為楊廣生活節儉,不好女色。

    盡管他素日确是表現得孝悌謙恭,處處謹言慎行,但自己以女人特有的機敏觀察,此人絕非外表那般忠厚老實。

    直覺告訴她,一定要遠離太子,哪怕片刻對視也不行;否則,一種不祥之感會立即像瘟疫一樣倏忽上身,久久揮之不去…… “愛妃,愛妃!”文帝搖着陳貴人雙臂,終于使她從思慮中緩過神來。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文帝關切地問。

     “不,沒有!臣妾隻是聽聖上叨念兒子,略微有些思念母親罷了。

    ”陳貴人莞爾一笑,極力掩飾心中憂慮:“皇上答應帶臣妾騎馬,咱們現在就去好嗎?”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和文帝一起騎馬,就成了她唯一的消遣。

     “好,立刻就動身!”文帝執起她手,兩人一路說笑着乘辇而去。

     禦馬場的執事名叫那木罕,是一位西域胡人,更是一位傑出的馬行家——無論是相馬、養馬還是馴馬,都極其精通與擅長。

    來中原的十七年,他曾一直任文帝的馬夫兼近身侍衛,經曆大小陣仗數十次,四次重傷垂危。

    擁戴着文帝一步一步走向巅峰的同時,他自己也逐漸變成一個佝偻老頭兒;半年來,更是每況愈下,咳疾不止。

     “朕的舊臣,與朕一樣,都老了!”文帝在辇上感慨地道。

    陳貴人雖然心裡一震,卻仍不動聲色地安慰道:“聖上萬壽無疆,何老之有!”文帝苦笑着搖頭,沖遠處正要跪迎的那木罕擺了擺手。

     他心疼那木罕,不但時常免去他的跪禮,下辇後更執起他的手,關懷地問這問那;那木罕也非常惦記文帝,每次面聖,都似有說不完的話。

     寒暄了好一陣,兩名侍者熟練地牽出兩匹寶馬。

    那木罕先扶文帝小心地騎上踏火烏龍駒,再扶陳貴人騎上披金白玉駒。

     這烏龍駒說來甚是神奇,當初尥蹶子把啟民可汗掀翻了幾回,可被文帝第一次觸摸的時候,就立刻安靜下來!“喲,這馬還看眼緣!”那木罕清晰記得那日文帝的神情,陛下還興緻勃勃地親自給馬洗梳一番!後來,文帝每次去騎,它都會主動跪下,直叫人贊歎它天生的靈性;也或許,是因為文帝有着與它舊主人相同的英雄氣場,得到了戰馬的欽服和認可。

     文帝與陳貴人并肩騎着馬,手挽着手,一起走向鮮花和綠草交織的原野,走進遠離權力和世俗、隻有他們兩人的浪漫世界;夕陽下流淌的金色陽光,逐漸融化了彼此身影,兩騎最終消失在茫茫草場盡頭…… 有道是:“日月晝夜轉,年光難駐留。

    ”皇帝縱然可以号令天下,卻也不能挽留時間哪怕一分一毫。

    随着年事愈高,文帝已經數月不能騎馬,連日來已經不分晝夜地昏睡了。

     “愛妃,什麼時辰了?”他幾次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詢問時間,大概自己也意識到,未來所剩時日無多。

    “皇上,是巳時。

    ”陳貴人回道。

    “噢,今日朕又不能上朝了。

    ”文帝苦笑一聲,右手無力地拍了拍陳貴人的手:“快扶朕起來,朕的身子躺得都痛了。

    ” 陳貴人費了好大勁兒,才扶他慢慢站起。

    若非日夜相伴,絕難相信寥寥數月前還與她策馬追逐的人,如今居然連起身都成問題。

     “陛下,太子給您請安來了。

    ”太監細聲輕語地進來禀報,唯恐驚到風燭殘年的陛下。

     “讓他進來吧。

    ”文帝走了兩步,旋即便覺得累了,在陳貴人攙扶下,複又氣喘籲籲地躺回床上。

     “父皇,兒臣看您來了。

    ”楊廣一進門,就撲通拜倒。

     文帝點了點頭,将其召到近前,萬分疼愛地撫着他的手道:“父皇老了,快不行了,将來你一定不要辜負朕的期望,把國家治理好啊!” “父皇永遠不老,兒臣願用自己的命,為父皇延壽!”楊廣信誓旦旦,淚水在兩眼裡一直打轉。

     “好,好!朕有你這份孝心就知足了!”文帝激動得哽咽,雙手緊緊握住太子的手,父子倆生離死别,嗚嗚咽咽地哭了好一頓。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家頭一偏,雙眼挂着淚,再次昏睡過去。

     楊廣伏着身,默默等了許久,卻見文帝雙目緊閉,久久不再醒來。

    就在這寂寞無聊的等待中,他偷偷打量起父皇身旁這位夢裡垂涎已久的美人。

     陳貴人低着頭,正全神貫注照顧文帝,絲毫未察覺對面這雙不安分的眼睛。

    累日侍疾,她已然疏于打扮,往日整齊高聳的雲鬓,此刻雜亂地垂散在肩,豐滿的胸脯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若隐若現,楊廣幾欲流出涎水。

     後宮規矩森嚴,按理說探視完畢,他應當及時離去——即便身為太子,也無權久留。

    但此刻他心中的野獸已躍出樊籠,尤其看到父皇命若遊絲,至高無上的權力,正真真切切地向自己靠近——欲望與貪婪瞬間瘋狂滋長,不再有任何掩飾! “螓首蛾眉,嬌俏瓊鼻,櫻桃小口,柔嫩玉頸,芊芊玉手……”楊廣目光放肆地逡巡于每個部位,就像餓狼端視着一隻肥美嫩兔,恨不得立即撲過去大快朵頤。

     陳貴人雖比楊廣年輕,可論輩分,畢竟是太子的庶母。

    待她覺察到不懷好意的目光,臉上不禁燎過一陣火辣。

    “混帳!”心裡怨罵一聲,再無心照顧文帝,愠怒地甩袖離去。

     此刻,她隻想離這個陛下口中的“孝順兒子”越遠越好。

     宮廷深幽,陳貴人七拐八繞,終于到自己卧房門口。

    待她正欲進門那刻,忽然感覺裙袂被什麼東西扯住。

    回頭看,不由“啊!”地大驚失色——一個魁梧身影正伫立身前! “貴人莫怕!”楊廣奸笑着,舉止放蕩似完全換了一個人。

     “太子來這裡為何?”她強裝鎮定,厲聲質問。

     楊廣無恥地道:“我終日在禦榻前,與貴人相對,神情飛越;今日終于有機會,乞望夫人賜我片刻之歡!” 陳貴人心裡一緊,聲音微顫道:“太子,我已托體聖上,名分所在,豈可如此?” “情之所鐘,講什麼名分?”楊廣心口燥熱,呵氣如牛,一把将她緊緊抱住,欲行不軌:“你知道,我傾慕你很久了……” “放肆!”陳貴人耳若火燒,一邊竭力推拒,惱羞成怒間,當即甩他一個大嘴巴:“我是你的母親!”說完已渾身顫栗,撇下太子,跌跌撞撞逃回文帝的寝宮。

     楊廣愣怔在那,如熾的欲火瞬間熄滅! 待他緩醒過來,紅腫的臉旋即煞白!父皇畢竟還沒死,隻要一息尚存,他就永遠是國家的主宰之人;調戲母妃,本就是十惡不赦的重罪,倘若傳出去,還不被天下人恥笑?瞧四周無人,楊廣趕緊用袍袖遮住臉,灰溜溜地逃出皇宮。

     回到太子府,他越想越怕,自料大禍罹身,因此連夜召集心腹,商謀對策。

     陳貴人一口氣跑回仁壽宮,卻見文帝依然睡着,心中不免一陣失落;餘怒未平地跌坐床邊,又不敢驚擾聖駕,最終忍不住滿腹委屈,越哭越響。

     “愛妃,怎麼了?”文帝醒來拾起她的手,輕輕撫摩着問道:“誰惹你生氣了?” 此事攸關太子,陳貴人哪敢亂說,隻是一個勁兒啜泣,可把文帝急得夠嗆:“究竟是誰,使你受了這麼大委屈,大聲說出來,朕為你做主!” “是……”她剛說一半,卻又慌忙改口:“沒有誰!” “究竟是何人!?” 見文帝已然怒不可遏,陳貴人隻好淚眼婆娑地道:“是太子!太子無禮!” 這句話似驚雷一般,幾乎将文帝從床上炸飛:“什麼!究竟怎麼回事?” 見龍顔徹底大怒,陳貴人再不敢絲毫隐瞞,慌忙跪拜到地上,把先前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講了。

     “這個畜生!朕還沒死,他就放肆成這樣!”文帝咆哮着,氣得須發直抖:“豎子何足付大事,獨孤誠誤我!”廢立太子之事,先皇後獨孤伽羅可是起了主導作用。

    她極度厭惡楊勇、偏愛楊廣,幾乎左右了文帝的決策。

    事情發展到如今局面,文帝真是恨毒了她母子倆。

     見皇上青筋暴起,臉色近漲成紫黑,陳貴人吓得急忙跪走上前,緊緊抱住文帝的手道:“聖上千萬息怒,切莫傷了龍體!” 文帝此時哪還聽得進勸?隻見他一把抓起杯盞,往地上摔了個粉碎:“畜生,朕絕不留他!”正要召喚傳令的太監,忽然感到胸膛一堵,雙目眩黑,一股鹹腥從口湧出。

     “聖上,聖上……”陳貴人慌忙扶住文帝,防止他仆倒,凄厲的呼救聲,響徹在空曠的宮殿中…… 禦醫匆匆忙忙趕來了幾波,又走了幾波——整晚上走馬燈似地不住換人,更使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陛下的龍體,恐怕……”見他們莫不是一副無能為力的表情,陳貴人硬撐着道:“你們已盡力了,都下去吧!”打發走禦醫,獨自默默拭淨淚水,而後将湯藥按照囑咐,不時往氣息奄奄的文帝嘴裡喂…… 過了有如一個冬天般漫長,文帝終于一點點還醒過來;折騰到此時,已将近午夜! “愛妃嗎,是我的愛妃麼?”文帝病恹恹,雙眼似睜還閉。

     陳貴人趕忙抓住他的手道:“聖上,是臣妾,臣妾就在您身邊!” 文帝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好,好,我的好愛妃!”喘息着調整了半晌,掙紮着起身道:“看來老天還不打算收我,叫我——活下來,活下來收拾那孽畜!”陳貴人不敢作聲,隻是用力點點頭。

     “來人啊!”再次召喚傳令的太監,卻發現進來兩個陌生人。

    文帝睜大眼問:“你們是誰,為何在此?其他的人呢?” 左側之人恭敬地施禮回道:“啟禀聖上,小人名喚張衡,乃奉太子殿下之命,專門服侍陛下。

    ” 文帝一聽,頓時火冒三丈:“我不需要你們!快把原來的人給我叫回來!” 卻見張衡面露難色,眼神向旁邊逡巡;身旁另一人,趕緊接道:“太子有令,為免攪擾聖上休息,今夜宮中人等,一律不得進出!” 文帝一聽,差點沒氣炸了肺:“反了,反了!這逆子,莫非想要謀逆不成?”盛怒中,一把拾起床頭禦劍,向他倆砍去:“你們快給我滾!”兩賊子見勢不妙,急忙灰溜溜逃走。

     文帝一肚子火無處發洩,隻能不住高聲咒罵,直到喘不過氣來,才勉強停住。

    見倆賊人暫時遠去,他趕忙用眼神示意陳貴人,取來了筆紙,自己勉強撐案坐下,顫巍巍地疾書一封,而後又在貴人耳邊,一番仔細叮囑…… 鈎月高懸,禦馬場執事那木罕,躺在床上剛要休息;突然,一隻潔白的鴿子飄然入窗,落在桌上“咕咕”叫個不停。

     “飛鴿傳書!”那木罕腦海中一閃,當即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

    這種秘密傳信方式,文帝與他有過約定,輕易不會使用;今夜毫無征兆地驟然啟用,定是有萬分緊急的大事! 小心翼翼地抓過鴿子,從腿上摘下一個紙卷兒,展開細辨,兩行小字不禁使他瞬間倒吸一口冷氣:“太子不臣,喪德失道,朕已被困,速引兵救!” “宮中果然發生了變故!”那木罕做夢也沒想到,這回居然是他平生收到的最嚴峻的一次危情。

    “眼下皇宮内外,想必盡被太子控制,唯一之法,就是趕赴洛陽郊外的南大營,尋求勤王援軍。

    ”他心裡快速思量一番,當即定下主意。

     南大營駐軍十數萬,是附近唯一一支能和禁軍抗衡的力量;隻要憑陛下手谕調動他們,必能攻入皇宮,救得聖駕。

    可南大營距這數百裡,估計一路還需躲避敵人的追殺堵截,且必須在夜半前到達,否則便會失去意義——一般馬力根本不堪此任,這該如何是好? 那木罕腦子裡一匹馬一匹馬地挨個過着,隻是不住搖頭,最後長歎一聲道:“想這禦馬場精騎數萬,卻難挑出一匹堪用之才!” “咕咕咕……”桌上的鴿子潔白如雪,一下提醒起他,似乎遺漏了什麼。

     “披金白玉駒?”自己念頭一閃,旋即又無奈地搖頭。

    這匹馬最近狀态不佳,精神萎靡,又不怎麼進食,許是病了,須好好調養一番。

     那就唯有踏火烏龍駒了。

     “哎——”那木罕又一聲長歎。

    别看這匹馬他伺候了那麼久,可素來隻有文帝能騎;即便自己對它愛之如命、護之如子,也隻能豔羨地看着,根本上不了身。

    但眼下情勢危急,又别無它法,他再也顧不了那麼多,急忙收拾齊行裝,直奔後院馬廄而去。

     提燈籠找到踏火烏龍駒,發現它還沒睡,正精神矍铄地打着響鼻。

    那木罕上下端詳了許久,确認它完全無恙,才從栓上解開缰繩,将其牽出到空地。

     “看在今晚天色這麼好的份上,你可千萬别發脾氣啊!”那木罕左手挽缰,右手輕輕地在馬頸上撫摩——一般馬隻要捋順了毛,必然聽話!他耐着性子摩挲半天,瞅馬漸漸松弛下來,便借燈光瞅準金镫,一個冷不防就想上馬。

    怎料烏龍駒反應忒快,原地驟然兇轉起來,那木罕一條腿挂在镫上,另一條腿不住在地上蹈着,怎麼也跨不上去。

     幾圈過後,手裡紙糊的燈籠被甩落,踏得扁爛。

    那木罕兩眼噴火:“今晚縱然被你摔死、踩死,我也一定要騎到你的背上!”把心一橫,一隻手攥緊鬃毛,另一隻手扳住鞍,呼地一下跳上背去。

     這下,烏龍駒徹底暴怒!隻見它面露猙獰,汗毛全豎立起來,肚子就像充氣般膨脹兩圈有餘,隻聽“嗷——”的一聲嘶叫,當即狂跳扭甩不止。

    那木罕驚變了色:“還從未見哪匹馬發這麼大的脾氣!”趕緊放低身姿,生怕被甩飛出去。

     到底是老把勢、馬行家,他堅持了好一陣,才被甩落馬下。

     “再來幾次,一定會成功!”那木罕咬咬牙,揉着幾乎要摔碎的屁股,繼續搏命。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最後,他終于服輸地趴在地上,灰頭土臉,再也爬不起來。

     挫敗了偷騎者,烏龍駒倒顯得悠然自得,自在地打着響鼻。

    看着不谙世事的馬兒,那木罕不禁老淚縱橫:“神駒啊,神駒,你若真有靈性,趕緊救救你的主人吧,陛下恐怕熬不過今晚呐!”望着閃着純真眸子的烏龍駒,那木罕越哭越傷心,最後癱坐在地上,雙臂緊緊抱着那健壯的、承載着一切生機和希望的馬腿。

     風,嗚嗚咽咽,像是在哭,不時推搡着落葉,在地面上“吱吱”地滑動;不知不覺間,馬的高度越來越低……那木罕迷茫地睜開淚眼,發現雙手竟已觸及到馬背! 神駒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悄悄跪下了身子;那油亮的馬鞍,在皎潔月光下,正明晃晃的橫在眼前! “好馬!我替皇上謝謝你了!”激動震驚之餘,那木罕顧不得多言,趕緊挎上弓刀,哆嗦着爬上馬背。

    隻見烏龍駒利落地起身,長嘶中揚蹄高聳人立;待前蹄甫落,伴随一聲“駕!”,這馬便如射出的箭一般,眨眼消失在夜幕裡。

     神駒穿雲破霧,仿佛能縮短時空距離,那木罕隻聽耳際風響,不覺間已奔出五十裡外。

    快接近兩山夾的一個隘口時,他不由緊張起來。

     這地方,他實在太熟悉了!别看前面兩座山都沒多高,卻像狼牙一般交錯着,把唯一的通路,擠成僅容兩馬并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