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学会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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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與今生驟然交織,青雀有些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

    眼前笑靥如花、還認她做親信之人的小姐,和十五年後棄她如敝履、視她如仇敵的康國公夫人,似乎并不相同,卻又分明是同一個人。

     她愣怔太久,茫然又迷惑,惶惶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一切都變淡了、退遠了,連聲音都像隔着窗、隔着雲、隔着山。

     “青雀?” “……青雀?” “青雀!” “……小姐!!” 小姐的手正搭在青雀肩上,兩人都吓得一驚。

    見小姐竟離座來找她,青雀忙要跪下請罪,卻被小姐一把扶住。

     “可見是真吓傻了,連舊稱呼都說出來了。

    ” 霍玥笑推青雀往裡走,按她坐在繡墩上,細看她的面色:“倒不似有大事。

    ” “是沒怎麼!”青雀慌忙說,“隻是沒睡好。

    ” “你不舒坦,今兒就歇着吧,不用同我去請安了,吃了飯也不用過來。

    ”霍玥直起身,“快回去躺躺。

    還不好,就請個大夫來看。

    吓着了可大可小,可别坐下病根兒。

    ” 青雀慢聲應着,眨了眨眼。

     “哎呦!”霍玥又笑,“真怕成這樣兒?怎麼還哭了。

    ” 她接過手帕,細細替青雀擦了淚。

     “真會撒嬌!”把帕子塞給丫頭,她笑道,“行了,我得走了。

    自己跟廚上要吃的喝的,等我回來再哄你!” 說完,她便像一陣挾着香氣的春風,裙裾搖動,倏然遠去了。

     青雀攥緊裙擺,緩緩站了起來。

     身旁又有人扶住她。

     “……淩霄。

    ”她喃喃說。

     “姐姐,我送你回去。

    ”淩霄擔憂地看着她。

     和青雀一樣,淩霄也是小姐的陪嫁丫鬟。

    五年前,十五歲的小姐從侯府出閣,随身有四個陪嫁丫鬟,兩個是從小伴讀的丫頭,玉莺和青雀,另兩個便是小姐長大後,侯府老夫人挑出來一并伺候的人,紫薇與淩霄。

    算來,淩霄也已在小姐身邊八年了。

     能被選上來随身服侍的丫鬟,樣貌自然是好的。

    淩霄便有一張春光秋晴般明麗的臉。

    可樣貌生得再好,身為奴婢,主人不開恩,終身便亦隻能付與奴仆。

     淩霄今年十九。

     青雀記得,三年後,她會由小姐做主,嫁給姑爺自幼的小厮、康國公府的管事。

     青雀還記得,再三年,管事娘子淩霄來探望已是姨娘的她,對坐閑談間,淩霄輕聲感歎了一句: “還是姨娘的日子好。

    ” 淩霄的丈夫在奴仆裡有權有勢,國公府的管家,當家人的親信,出門在外,誰不多給幾分顔面,卻不能算一個“好丈夫”。

    他讀書識字,也賭錢酗酒;他生财有道,也宿妓票昌。

    姑爺比小姐大了五歲,淩霄的丈夫更比她大了十歲,可“年紀大會疼人”這句話,卻與淩霄的丈夫并不相符。

     她說這話的時候,青雀心裡在想什麼? 是抱有認同,還是懷着不可言說的反駁? 青雀來不及細細去回憶了。

     廚上送來了早飯:三樣細粥、四樣點心、五碟小菜,比姨娘的分例還多兩樣。

    食盒打開的瞬間,粥點的香氣和小菜的辛辣便瞬間蹿入了青雀鼻腔,讓她幾乎要忍不住動手抓飯。

     她太久沒見過正常的、新鮮的飯食了。

    她餓。

     小姐讓人把她拖走,她先是以莫須有的“嫉妒”,被送到了小姐的陪嫁田莊。

    在那,她還能一日有兩餐飯,也能尋機和旁人說幾句話,試着打探京中的消息。

    後來,她又獲罪“盜竊”被送到另一處莊子,直接鎖了起來,再沒有一個人願意同她說話。

     但比驚懼、孤獨更先來的,是饑餓。

     一天隻有一餐飯,涼粥鹹菜。

    她想活着,所以,不管是冷的、冰的,還是馊的、壞的,她都咽下去了。

    無人的沉寂裡,她有了大把時間思考。

    想小姐,想自己,想自己,想小姐。

    想她在小姐身邊這二十九年,想她自己活的三十四年。

     “姐姐,”淩霄拿走她手裡的碗,“就吓着了,也别吃太多,小心傷胃。

    ” 青雀手中一空。

    她心裡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伸出去了兩寸,想把碗再搶回來。

     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麼,她霍地收回手。

     淩霄正側身把碗遞給小丫頭:“這都比平常多一碗了。

    ” “……好。

    ”青雀點頭。

     是吃飽了。

     “還吃得下飯,或許真沒怎麼?”淩霄叫小丫頭收拾桌子。

     “真沒怎麼。

    ”青雀重複。

    她試着對淩霄笑,“我再躺躺就好。

    ” 往好處想,往好處想……回到這時候,至少她還能再吃十五年飽飯。

     院子裡一疊聲的“娘子回來了”。

    看了看青雀勉強至于難看的笑容,淩霄歎說:“罷了,你躺着,我去給娘子回話。

    ” 霍玥來得很快。

    她不讓青雀起來,自己斜坐在床邊,摸青雀的手,摸她肚子,又探她的額頭。

     “還是給你請個大夫。

    ”她說着就命人,“去拿二公子的名帖,到太醫院請鄒太醫來。

    要快。

    ” 青雀沒來得及拒絕。

     她也不知道……她從來沒能成功拒絕過小姐。

    小姐的恩賞、小姐的親密、小姐的好、小姐的笑,小姐的期待、小姐的要求、小姐的命令……小姐的翻臉無情,小姐的恨與怨。

     小姐待她好時,她便好。

    小姐要她死,她也求活無門。

     請個大夫來看看也好,她想。

    或許這一切,隻是她近些日子驚慌過甚,生出的魔障。

     會是嗎。

     等太醫來的幾刻鐘,霍玥就先在青雀房裡用了早飯。

     她用得不算香。

    漱了口,便重坐在青雀床邊,說些閑話。

     “眼見又是踏春遊戲的時間了,真想打馬球。

    ”她說,“這若放在前朝,别說女子婚後騎射了,便是嫔妃帝王、都有筵席間随興起舞高歌的。

    ”她抱怨起來,像未出閣的女兒與姐妹私語,“如今倒好,處處受限。

    ” 青雀安靜聽着。

     這些話,若在以前,她聽到便會心疼小姐。

    心疼小姐年幼失恃、失怙,雖有祖母撫育長大,悠遊自在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