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渡忘川惊世跪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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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4章渡忘川驚世跪吻(三) 李停雲果然是在等他的。

     就坐在大殿前的台階上,手肘撐膝,掌心托臉,百無聊賴地坐着等他,不知吹了多久冷風,見他終于回了,眼睛一亮。

     那麼長的丹墀,他三兩步就跳了下去,在梅時雨身邊轉了一圈,确保他平安無事,歪着腦袋問:“這次沒有遇到危險?” “我沒有出城,隻是和林秋歎在城樓上聊了聊。

    ”梅時雨微微一笑,覺着李停雲這幾下輕快的、甚至有點歡樂的舉動,簡直像個“純真”的小孩子。

     “聊到現在?這麼晚?你們有多少話要說?你以前認識他嗎?你們是故交還是舊友?你們在叙舊還是閑談?你們說了些什麼,我能知道嗎?” 李停雲大抵并不清楚,他此時此刻有多麼話痨,都算得上“喋喋不休”了,這可一點都不像他,他平時頂讨厭話多又密的人,旁人多說一句廢話就要把他徹底惹煩,但在梅時雨跟前,自己倒成了那個“話多又密”的煩人精。

     關鍵他還絲毫沒有察覺。

     梅時雨聽他問了一大堆,粲然一笑,“……不告訴你。

    ” 李停雲隻顧看他對自己笑了,心裡狠狠一蕩,眼神從愕然,到驚喜,再到冷靜,一閃而過的溫情,偷偷藏在眼底,哼道:“不告訴我?那好吧,我不問了。

    ” “你有這麼好說話嗎?”梅時雨奇了。

     “有啊。

    ”李停雲挑眉:“心情好就有。

    ” 但話又說回來。

     “我其實,不希望你和林秋歎走得太近……你們很聊得來嗎?” 梅時雨點點頭,說:“還好。

    ” 雖然第一天認識,知人知面不知心,但起碼不覺得反感。

     他是一個難得能正常交流的人。

     “那你要小心了。

    他這人,僞善得很,也複雜得很,我直到今天都沒有摸清他的底牌。

    你要真想跟他打交道,要多留幾個心眼。

    除他之外,其餘三個人,都挺蠢的,可以随便結交。

    ” 李停雲言語犀利,揭人老底一點都不客氣,盡管這些人才是他的手下,而梅時雨隻是個“外人”。

    但在他看來,哪有什麼手下,都是耗材,哪有什麼外人,隻有至愛。

    真正能讓他在意的,值得他眷注的,除了梅時雨,恐怕沒有第二個人了。

     “那你呢?”料想不就,梅時雨反向李停雲問起了他自己,“你又是什麼樣的人?我該怎麼與你相處呢?” “我麼,”李停雲狡黠一笑,“我當然是個大壞蛋、壞胚子。

    ” “……”梅時雨一時語塞,這不正是他之前“辱罵”他的那些話嗎? 真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瞪視着某人,補了一句:“你根本就不要臉!” “對哦,我不僅人壞,我還不要臉。

    ”李停雲哪有一點反思的意思,被罵了還覺得不過瘾呢,“所以,你最好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跟我保持适當距離,别被我帶跑偏。

    近墨者黑,仙尊,當心學壞啊。

    ” 嘴上說着不能,不要,千萬别,肢體動作卻不含糊,一把拉住梅時雨的手腕,帶他走上長長的丹墀禦道,三層台基,四十五階,梅時雨第一反應就是把手抽回來,但也僅僅是下意識縮了一下,就任由他擺布了。

     李停雲把他帶回太極殿,解除了禁制——其實早就解除了,梅時雨到這裡的第一天,李停雲怕誤傷了他,便對他解了禁,是他自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非李停雲親手給他開門,哪怕他就在門邊上站着,也得“勞駕”對方過去一趟,“請”他出去。

     李停雲還以為梅時雨天生就這麼四體不勤、養尊處優的,在藏劍峰他徒弟說不定也這麼伺候他,端茶倒水、侍立左右、開門關窗、穿衣提鞋……行吧,李停雲心說,這些活兒我也能幹,隻要梅時雨樂意,保證把他伺候舒服了! 但梅時雨不樂意。

     他隻是不知道,禁制解除了。

     因為李停雲忘了說。

     倆人鬧了一場小小的烏龍。

     這之後,太極殿殿主一再向梅仙尊确認,他真的願意跟自己一塊兒生活,梅時雨不願意也沒辦法啊,除了點頭還是點頭,在那一刻,倆人就好像确定了什麼終身大事似的,彼此都感覺有點怪異,甚至不大敢看對方的臉,視線一交彙就錯開了。

     都要“同居”了,雙方當然得坦誠相見。

     李停雲向梅時雨坦白了兩件事,一件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另一件是“我情緒很不穩定”,兩件事傳達一個共同信息:對不起,我傻逼,别惹我生氣,必要時請遠離。

     梅時雨也對他坦言道:你給我的感覺很熟悉,我以前怕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但倆人這番坦言陳詞,并沒有帶來什麼實質性進展,都當對方在放屁,左耳進,右耳出。

     李停雲這輩子最大的執着,恐怕就是能在梅時雨的記憶裡,留下一點深刻的痕迹了。

     當梅時雨承認,對他感到幾分熟悉時,他内心狂喜。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内容! 原來,之于對方,自己并非“一片空白”,也不是“沒有意義”。

     梅時雨是有感覺,有印象的。

     但,又能怎樣呢。

     也就止步于此了。

     都成年人了,還是認清現實吧,他要是敢跟梅時雨和盤托出,等來的肯定不是眼淚汪汪重叙舊情,而是雞飛蛋打斷情絕義。

     反觀梅時雨,他當然知道李停雲喜怒無常,最好不要激怒他,倆人性情不和,觀念不同,很容易發生碰撞和沖突。

     不過,他覺得兩人可以磨合……人總不能永遠都與契合自己的人相處,既要學會被别人讨厭,也要學會接納讨厭的人,不是嗎? 是的,梅時雨心中暗道,師尊說得太對了。

     在小十三眼裡,任平生就好比一位“先知”,走一步、看十步,他的話總是當時聽來無關緊要,但在十步之後,就知道醍醐灌頂是什麼滋味了。

     因此,師尊說過的話,梅時雨一句也不敢忘,但記得越多,就越是感到困擾。

     倆人最後一次談心,師尊對他說,當年教他修無情道,教他很多、很多的道理……或許都是錯的,是在騙他。

     這究竟什麼意思呢?他修無情道,難道是錯的嗎?他從一開始就走錯路了?師尊有必要騙他嗎?哪句話撒了謊,哪個道理不對呢? 梅時雨至今未能想明白。

     他的确牢牢地記住了他師尊的話,但要麼是理解不了,要麼就是理解有偏差。

     就像任平生所說的“接納”,本意是指心寬體胖,不要勉強,接受所有的好和所有的不好,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雲雲。

     倆人在一塊兒,可以為了相處而去磨合,但不能為了磨合才去相處。

     有些人不合适就是不合适,硬要磨容易把自己給磨沒了。

     梅時雨至死沒能領悟他師尊為人處世之道的精髓。

     就兩個字,釋然。

     可他看不開。

     能釋然才怪。

     走到最後一步,他才幡然醒悟,為什麼師尊說他修無情道,修錯了。

     他太擰巴,天生不适合。

     任平生看人豈止看十步?分明一眼就給他看到頭了啊。

     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談。

     總言之,正式開啟“同居”生活之前,兩位嘉賓相互間是有所坦白的。

     但沒用。

     一丁點用處都沒有。

     太極殿,李停雲調出了隐藏在内的八卦空間,梅時雨心想,這大概是他最最私密的領地了,就像山中野獸為了抵禦寒冬打造的巢穴,輕易哪能讓人發現了呢? 李停雲準他随便挑選,他卻經過深思熟慮,選中了正南乾位。

     妙啊。

     某人臉色微微一變。

     也行吧。

     隻要他不嫌棄。

     倆人進乾宮小小地呆了一會兒。

     等待天明。

     雖說這裡原是李停雲的卧房,但連張床都沒有,就像他之前所說,他基本上每天都不睡覺的,要床幹什麼?隻有一條長榻,他和梅時雨兩個人,各坐一邊。

     李停雲有點坐立不安,即便梅時雨口口聲聲都在說這裡很好,他卻像聽不見似的,自顧自地想:晚了,裝修晚了,他一定會嫌棄!隻是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所以敷衍地說了聲好。

     梅時雨特别會敷衍,問他什麼不是“還好”“還行”“不錯”呢? 好在提前把蓬萊島扶桑樹掘了回來,那木料梆硬,靈氣充盈,用來做床最合适了。

     從明天開始,要把這裡全都改造一遍,越快越好! “這是什麼香?”梅時雨的心思跟他完全不在一條線上,他倒是覺得這裡很不錯,清雅樸素,陳設整齊,轉眼一看,身側的小幾上還放着一座博山爐,隻見香爐,不見輕煙,旦有一縷似有若無的殘香,提神醒腦。

     “瑞龍腦香,又叫‘冰/片’。

    ”李停雲繞到他那邊,俯身打開香爐,裡面堆了半爐子香料,形似一抔潔白無瑕的新雪,一遇熱便會融化似的。

     焚香,是件雅事,對于這種雅緻的事物,他并不排斥,偶爾心血來潮,也會玩賞一二,所以,在他的卧房裡,出現了一隻跟他心性、氣質格外不符的博山爐。

     在常人看來,似乎很難想象,李停雲這麼個脾氣暴躁、野性難馴的人,還有閑情逸緻尋香問道,但梅時雨并沒有表露出絲毫訝異,私以為,人的品性與品味不可混為一談,就像德行與能力并不挂鈎,李停雲偏巧就是個實例。

     毋庸置疑,他是個卓爾不凡的大壞蛋。

     也有可能,還是個高情逸态的壞胚子。

     “嗯……龍腦香,”梅時雨暢談道:“我記得《本草綱目》裡說,龍腦香‘以白瑩如冰,及作梅花片者為良’,品質最為上乘的龍腦香呈梅花片狀,因此,還可以叫做‘梅花腦’。

    ” 李停雲笑道:“是嗎?這我倒是不知。

    我隻知道,這種香燒完了幹淨得很,連香灰都沒有,省得打理了。

    味道很冷,甚至‘尖銳’,不過,我喜歡。

    ” 所謂“瑞腦銷金獸”,龍腦香是一種很特别的香料,與沉香、檀香、龍涎香都不一樣,燃燒時會析出雪花狀的結晶,香氣極為清幽、極其寒冷,燒過之後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是真的會像雪一樣“融化”得幹幹淨淨。

     若非冰冷的香氣萦繞鼻端經久不散,還以為爐子裡從來沒有放過香料呢。

     世上總有一些東西,唯有通過消失,方能凸顯其珍貴。

     龍腦香奇就奇在這一點。

     李停雲正要燃香,梅時雨攔住了他,說:“此香最适合熏燒,可以先用檀木燒制的香灰打底,埋入香碳,上置雲母片,再放龍腦香,隔物熱熏,香氣一點點往外發散,不僅清涼柔和,還更加持久。

    若是直接點燃,就會像你說的那樣,味道冷冽刺骨了。

    ”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說實話,我對‘香道’不大了解,熏着玩玩兒。

    我說嘛,這香怎麼又沖又上頭,竟然是我一直以來用錯了方法,今天真是受教了。

    ” 李停雲随便撥弄了兩下,阖上香爐,“但那樣太麻煩了,這香我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品的,所以沒那麼細緻……你要是喜歡,我幫你把所有東西備齊,随便你鼓搗。

    ” 他這裡,除了香爐和香料,其他物什,諸如香匙、銀葉、灰押、羽帚什麼的,一樣都沒有。

     正如他所言,大部分時候,他熏香不是為了品鑒,而是有實際用途的。

     比如煉丹前祛除一下身上的雜質。

     比如殺人後掩蓋一下難聞的血腥。

     所以,龍腦香他要燒就燒一整爐,圖的就是那種猛烈而又冷清的刺激感。

     吸一口氣,都像冰錐子紮穿肺腑,讓人瞬間來到數九寒天,置身茫茫雪原。

     梅時雨坦言:“我不愛熏香。

    ” 李停雲便說:“是了,你身上的味道本來就很好聞,還用得着熏什麼香?和氏之璧,不飾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飾以銀黃。

    要是讓别的氣味掩蓋了你本身的氣息,那就是畫蛇添足、得不償失了。

    ” “我身上……沒有什麼味道吧。

    ”梅時雨擡起衣袖聞了聞,大概是經年累月待在道廬,沾染了些許梅香,他放下手臂,不可思議地,臉頰一熱,忽有幾分局促。

     李停雲傾身與之對視,不知抱了什麼心思,一語戳破:“仙尊,你好像臉紅了。

    為什麼?” “因為,因為你剛才那番話,真是……真是奇奇怪怪……”梅時雨沒有避開他的目光,李停雲想知道為什麼,他更想知道,所以就那樣看着對方,眼睛裡有種“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惘,還有種“百思隻為求解”的仰賴。

     倘若在這時,李停雲能跟他說清楚一點,興許他這塊石頭會震蕩一下,震出一條狹小的裂隙,哪怕反應不及時,當下不理解,有朝一日,也肯定能明白過來。

     但李停雲像個孬兵一樣退縮了。

     他忍不住往前跨了一大步,在察覺到自己離梅時雨已經太近、太近的時候,又逼自己往後退了好幾步。

     在這場由他發起的對視中,他最先撤開視線,即便回避,也是不動聲色,甚至以攻為守,滿不在乎地說:“這有什麼奇怪?我見過很多爐鼎,都是天生異香。

    ” “生香之體,是鑒别爐鼎最直觀的方法,幾乎所有爐鼎身上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香味,有的都香得發臭了……當然我不是說你……” 梅時雨豁然站起身,聲音微冷:“我不想知道,也不想插手你的私事。

    但即便爐鼎,也是無辜的女子,你要糟蹋多少個才肯罷休?你做那些,固然對修煉有所助益,但你的修為、境界已經無限接近頂峰,助益又能有幾何?” 仙尊對此頗為反感:“你如此縱情縱欲,在此事上耗費的元氣,隻怕比得來的好處更多吧!風流下作之徒,簡直……簡直無恥!” 李停雲沉默一瞬,“你也看報?” 梅時雨:“……道聽途說。

    ” 李停雲:“這就是你不對了。

    ” 梅時雨:“……???” 李停雲:“你捕風捉影,你無中生有,你造謠,你诽謗!” “我做‘那些’?‘那些’是哪些?你都‘道聽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