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微生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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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生溟回過頭來:“月牆。

    ” 葉坪舟:“……果然。

    ” 巨海十洲的修士從不求神拜佛,微生溟是個例外,不管他走到哪兒,隻要那裡有能祈福的儀式,他必要跟着摻和一腳。

     可是,對他們修士來說,若信神明,何必苦修? 葉坪舟十分不解,曾經問過微生溟個中緣由,對方卻隻是稍一擡眼皮,打着哈欠回他:“好玩兒而已,聊慰無聊。

    ” 若是宗門裡其他的師弟說無聊,葉坪舟定然會趕他們去練劍,功課多了誰還敢無聊? 可這話從微生溟口中說不出,葉坪舟反駁不了半點。

     從未輸過的劍道第一,高處不勝寒無敵于天下的人,是有資格說上一句無聊。

     葉坪舟便與微生溟一道在街上走走晃晃,等夜幕降臨,他們來到月牆附近,微生溟到月牆外的掌燈人那買了六十盞魂燈。

     這魂燈往往是為家中逝者所點,當微生溟六十盞燈的數量報出來,賣燈的掌燈人一臉愕然,一時不知道該說眼前這長相漂亮的少年家中人丁興旺,還是要說他命途多舛。

     這這這……家中死了六十來号人嗎???好生凄慘的身世。

     倒是葉坪舟面色如常,他早就習慣了微生溟恣意妄為、荒誕不經的行事作風,雖然也不清楚微生溟那六十盞燈到底買來何用,但不想多問,異常淡定地面對着掌燈人又可憐他們又不忍細問的表情。

     并淡然移動腳步,熟練地假裝自己與微生溟素不相識。

     月牆後,微生溟将油燈點燃,一盞一盞,一一放下。

     待到微生溟放下全部的魂燈,他躬身朝燈火拜了一拜,燭火映了他滿面。

    随後他從月牆裡出來,抱着酒壇走至無人處躍到屋頂之上,同葉坪舟對飲。

     “等到這六十盞燈燃盡再走。

    ”微生溟道。

     葉坪舟說:“這裡的人都在為故去的親人買燈,至多不過三五盞,你一下子買六十盞燈,吓到賣燈的老人家了。

    ” 微生溟笑舉起酒壇與葉坪舟的壇子碰撞:“那我自罰一杯。

    ” 星辰璀璨,夜色微濃。

     月上檐角,風立中宵。

     月牆這邊的行人漸漸稀少。

     喝到有些朦胧,葉坪舟忽然擡手拍了微生溟一把。

     “你可認得承劍門的少門主?”葉坪舟問。

     微生溟眸底卻仍清明,他問:“誰?” “承劍門少門主,陸聞樞。

    ”葉坪舟看他這樣子,便知道他不認得,向微生溟介紹:“我曾與他打過幾次交道,這後輩天資聰穎,進步神速,每次遇到總能讓我刮目相看。

    外面都說,他是繼你之後最有天賦的劍修,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微生溟聞言,回過頭去,順着葉坪舟指示的方向,看向月牆。

     琉璃璧上,一道剪影。

     是位姑娘。

     少女身形,側着身子,正在點燈。

     燭火照出來的剪影綽約,似乎風一吹就要散去。

     “她便是陸聞樞?”微生溟輕聲問。

     夜風微拂,月牆琉璃璧上的光也随着燭火搖曳。

    少女的剪影也跟着一晃,讓她側臉的輪廓也跟着模糊。

     微生溟怔然:“月牆這裡,是凡世送别親人的地方,承劍門少主,為何要在此處點燈?” “錯了。

    ”葉坪舟見微生溟看錯方向,擡起手來,親自指向站在月牆外不遠處的陸聞樞,“等在外面的,才是陸聞樞。

    ” 葉坪舟順着方才沒說完的話繼續說道:“最近這些年,他嶄露頭角,初見鋒芒。

    很多人都說,他是繼你之後最有天賦的劍修,說不定,有朝一日,你這劍道第一的名頭會旁落到他頭上。

    ” 微生溟聞言,又是不以為意一笑:“你以為我喜歡當這劍道第一?知己難求,對手難遇,修行到今日,我赢得不想再赢,除求一敗外,我已無其他願望。

    ” 葉坪舟早就聽慣了微生溟這等荒謬且不顧他人死活的發言,麻木地問:“不下去與他切磋試試?” 微生溟眯起眼睛來,搖了搖頭。

     “瞧不上他的本事?”葉坪舟問。

     微生溟再度輕笑:“并非瞧不上他的本事,隻是不想欺負小孩兒罷了。

    ” 陸聞樞站在月牆不遠處,晦暗的燈落在他身上,夜色遮攔不住修士的視線,微生溟能看清他的臉,和他臉上細微的表情。

     看上去仙齡稚嫩,最是心性澄明的年紀,陸聞樞卻一臉的心事重重。

     “也許他劍術不錯,隻怕是心念不專,受雜念所擾,恐怕尚難與我一戰。

    ”微生溟笑着收回視線,“不急,再等等,日後總有機會。

    ” - 在千月島呆了三天,陸婵玑把島上的景物幾乎看了個遍,又逛了不少人間的鋪子,見了許多人間家庭。

    她心中已經暗暗決定好,等她二十五歲離開承劍門後,就來這裡生活。

     這裡是她父母的埋骨地,又到處種滿桃花。

    陸婵玑喜歡桃花,炎州多高山峻嶺,少見桃花,承劍門上除了她的聆春閣外,本來就沒什麼花草。

    可聆春閣裡滿院的花畢竟比不上漫山遍野的落英缤紛,更少了周圍百姓生活塑造的風俗人情,少了幾分熱鬧。

     陸婵玑在這裡見到了世間最好看的桃花,她覺得,千月島很好。

     她死後,也要像她父母一樣葬在這裡。

     到時,她會提前在自己墳前種上一棵桃樹。

    若是陸聞樞沒空來看她,每年清明,總會有落花為她祭奠。

     但如今父母的屍骨都已經找到,自請下山的事,陸婵玑不知道要用何理由向陸聞樞提起,一時有些苦惱,回往承劍門的路上,陸婵玑瞥見陸聞樞眉間也有郁色,她問:“在凡間這三日,是否耽誤你練劍了?” 陸聞樞聞言眉眼稍霁,搖了搖頭:“當然不會,阿婵為何會這樣想?” 陸婵玑看着他:“你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看。

    ” “無事。

    ”陸聞樞顯然心事重重,卻并未朝陸婵玑多說什麼。

     他隻是在想,微生溟為何會出現在千月島。

     又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出現在這凡人祈福所用的月牆附近。

     凡人絲毫察覺不到,修士卻能感受到彼此之間的靈氣波動,在月牆站了沒多久,陸聞樞就感受到了來自房頂上的兩股靈力。

     一股已經十足深厚,另一股更是深不可測。

    單是他想探知時便感受到了對方的靈力之深,以及他對對方的差距之大。

     竟然是微生溟。

     陸聞樞研究他與他的佩劍“七殺”研究過千百遍,也在不下一個場合默默觀察過微生溟許多次,哪怕對方從不将他放在眼裡,心裡也恐怕沒他這一号人物,可他早就對微生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如此殺意畢現、劍氣凜冽的靈力隻有微生溟有,陸聞樞也敏銳,他一下便能感知到是微生溟在這。

     也隻能這樣強大的力量,才能夠将兇劍之首的“七殺”馴服于手中。

     這幾日陸聞樞依舊在回想自己想要探知微生溟靈力時的感受,那種被強大的、完全無法探知深淺的力量輕輕推開的感覺并不好受。

    微生溟應當也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可依舊不将他放在眼裡。

     尚未與微生溟正式比上一比,無形中他又輸了一次。

     何日他才能拿起一把像“七殺”一樣的劍?何日他才能擁有如同微生溟一般強大到讓人一望便膽寒的凜冽劍氣? 陸聞樞忽的看向他的身側。

     陸蟬玑乖順站在他身旁。

     陸婵玑星墟命盤父母官的位置已經整整三日未曾亮起,臨行前他還與她去他們的墓碑前拜了一拜,陸婵玑的父母官永遠不會再亮。

     她的塵緣已經徹底斬斷,隻剩下與他的羁絆。

     陸聞樞臉上的不快之色忽然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收了起來。

     他很快就将擁有一把隻事他為主、隻為他所用的好劍。

     隻需要耐心再等最後這段時日。

     陸聞樞問陸婵玑:“阿婵,待到幾個月後,就是你十八歲的生辰了,你想要什麼樣的禮物?” “嗯……容我想想。

    ”陸婵玑認真思索起來。

     陸婵玑原本不過生日,她不記得自己出生的具體年月,還是陸聞樞用了仙法幫她找回了生辰年月,以及誕生的地點時刻。

    那之後每年生日,他都會陪她過。

     想着想着,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極為想要的東西,倒是先賣了把關子:“我想要的可多了。

    ” 緊接着便說:“你送我什麼,什麼便是我最好的生辰禮物。

    ” 賣的這一把關子沒能讓陸聞樞的臉色有半點變化,反而令她自己臉色微紅。

     不等陸聞樞回答,陸婵玑便羞澀且不好意思将話題轉開,問道:“那你呢?你想要什麼生辰禮物?” 既然提到了生辰日禮物一事,那自然是有來有回最好。

    他送她,她也該送他才是。

     聞言,陸聞樞淡淡一笑:“不用太過費心。

    ” 他說:“到時,你能送我什麼,什麼便會是我最好的生辰禮物。

    ” “會嗎?”陸婵玑仍然忐忑。

     陸聞樞卻微微一笑,似乎很是笃定:“會的。

    阿婵送我的,會是一份這世間最寶貴的禮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