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连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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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頭不答。

     此時阿母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渺渺,阿母知道,你的心裡永遠都會惦記着阿兄。

    隻願你兄妹二人一生連枝,歲歲相伴。

    ” 她的心狠狠揪了下,擡頭再看阿母時,阿母的臉龐已然模糊不清,她忍不住哭出聲來。

     她隻能去記住阿母的衣着和味道,繡着紫藤花的紫色襦裙,鬓邊的灰布頭巾,身上的青草香味。

     族人叫她顧氏,阿父叫她卿卿。

     蕭明月含淚出聲:“阿母……” 之後的悲劇仿佛來的自然而然,如命運所示,欲見證蕭氏五世的悲歡聚散。

     *** 蕭氏族人的避世居所叫胡桃源,從離開長安遷徙至此後,他們所接觸的外族人不過五人,且每一人都是尋牛羊誤入村道。

     起初那人是蕭明月和蕭祁雲一道發現的,他的腿腳受了傷,瞧着傷口的齒痕似乎是被伏獸夾所害。

     蕭祁雲為那名說着漢話的年輕男子處理好傷口,指明出口的方向,那男子贈予一把匕首作為答謝。

     蕭祁雲本就鐘情武學,村中除了生活農作的鐵器,沒有任何兵器,那把精緻非凡的短刃吸引了他的目光。

     受傷男子并不作停留,留下匕首便離去。

     蕭明月看向那名遠去的男子若有所思。

     途中,蕭明月鬧着要玩那把匕首,蕭祁雲為了讓她回家莫要多言便将其給她把玩,豈料蕭明月将匕首扔到了山下。

     蕭祁雲惱怒:“你是故意的!” “渺渺不是故意的,渺渺是沒有拿穩!” 蕭祁雲甫一擡起手對上妹妹水汪汪的眼睛,他着實有氣沒處撒,隻能狠狠道一句:“你就是這般惹人厭!” 兄妹二人吵了架,妹妹罕見的沒有去哄兄長,那得意神情顯然是故意為之,正中下懷。

     蕭明月以為将匕首丢下了山便能無事,等她再見到那把匕首時,蠻夷的鐵騎踏入胡桃源,男女老少皆為刀下之魂。

     她不知道蕭祁雲将匕首偷偷地撿了回來。

     村落的條條溝壑已被鮮血填滿,殘陽将雲絮撕成縷縷血帛,墜在村口歪斜的木牌上。

     蠻騎的彎刀掠過草垛時,驚起的不是麻雀,而是女人孩童的殘肢,凄慘悲絕之聲響徹天地,百名蕭氏族人已是網中困獸,俎上魚肉。

     騎兵的前面有會說漢話的人在開道,他牽着獵犬,逐個逼問女人孩童們:“蕭藏白的一雙兒女在何處!” 她們已是碎心裂膽,卻無一人開口。

     也永遠無法再開口。

     *** 蕭藏白将兄妹二人藏身在隐蔽的窖洞之中,父親匆忙走後,蕭祁雲撇下蕭明月回到家中。

     蕭祁雲看到自己撿回來的那把匕首插在父親的胸膛間,母親則衣衫不整地死于井口處,脖子上貫穿着一根銀簪。

     蕭藏白抓着蕭祁雲的手留下遺言:“你定要護住妹妹……” 蕭祁雲痛哭流涕地應聲着,回首間看見愣怔在不遠處的蕭明月。

    她亦偷偷重回家中,看見了父母身死的慘狀。

     蕭祁雲抱起蕭明月就跑,蕭明月在他的懷裡嘶聲呐喊:“阿父,阿母……我要阿母……” 蕭祁雲隻能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發出聲音。

     蠻夷很快便找到了他們,蕭祁雲已經有所察覺夷人尋進胡桃源的方法,内心深處的恐懼告訴他,這場災難或許因自己而起。

     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

     蕭祁雲帶着蕭明月逃至湖泊旁停了腳,他看向天邊的落日,像燒紅的鐵球沉進雲堆,胡桃源燃起熊熊烈火,似要将雲層燙出千百個窟窿。

     他們沒有家了。

     蕭祁雲扭頭又看向妹妹,神色十分複雜。

     他攥起拳頭,小指關節輕微抽搐,指甲嵌出了道道血痕。

    時間不等人,他終是松開拳頭,沉聲說道:“蕭渺,你順着這條河往上遊,上了岸朝北再走十裡,你知道的,那裡有一棵杏花樹,在樹下等我。

    ” “我要阿父阿母……” 年幼的蕭明月在痛失雙親時已無理智可言,她就如同那些沒有開慧的頑童一般哀聲痛泣。

     風将遠處的铿锵之聲傳遞而來。

     随着聲音越來越近,蕭祁雲卻是冷靜下來。

     他将手放在妹妹的腦袋上,輕輕拍了拍:“我從來不懼箫氏五氏的谶言,我隻怨箫家兒郎孤寂困守不見日月。

    你懂得察言觀色,得雙親寵愛,自是覺得此處是幸福快樂的,但這并非我想要的生活。

    蕭渺,你我終究不同,若不能同行一路,那在這裡……便分離吧。

    ” 蕭明月未能開口便被兄長拖進了水中,她極力掙紮,剛要呼喊即被河水淹了口鼻。

     兄長緊緊地按着她的腦袋,六歲的渺渺清晰地感受到來自親兄的殺意與抛棄,她太難過了,難過到忘記了屏息。

     她在水中大口呼吸着,喉管火燒似的疼,有尾青魚遊過她散開的頭發,鱗片蹭到耳垂時涼得刺骨。

     蕭明月就這般墜入河裡,她看着頭頂搖晃的天光,眼淚與河水無限融合。

    河中的水草随波逐流,根莖糾纏如荊棘,擦過她手臂時劃出細長的血痕。

     她牢牢地記住了此刻。

     原來記憶中困擾她的家鄉長林并非真的“大樹”,而是生死一刻糾纏不清的雜草。

     待水中人沉迷不悟,蕭明月徹底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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